阁楼上,钱夫人为首,程二婶、程大姐、小圆、程三娘团团围坐,互敬了一轮酒,等着亭中的歌舞开场。她们候了半日,没等来歌声舞步,却见得一众花枝招展的伎女自花圃旁簪花而出,直径行至男客桌上,十分自觉地一个男人旁边坐了一个。
小圆惊得站起身来,倒不是担心程慕天把持不住,而是怕桌上的女人们怒目,忙忙地解释:“这不是我叫来的,我这就使人去问。”钱夫人在娘家见惯了钱老太爷招妓佐酒的事体,拦住她道:“男人们乐一乐,算个甚么,你莫要把二郎拘得太紧。”
程二婶帮腔道:“极是,二郎连个屋里人都没得,唤个把伎女来陪酒,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们话里话外都是责备小圆不与官人纳妾,小圆本人心志坚定倒不觉着有甚么,程三娘却暗自心惊,嫂嫂讲过的果然不错,就算不纳妾是男人自己的主意,到头来还是要算成女人的罪过。钱夫人和程二婶的这层意思,心思粗放的程大姐未能听出来,只晓得她们联手挤兑小圆,便哼了一声,向程二婶道:“怪不得二叔要为个伎女与人打架,原来是嫌光陪酒太过平常。”
她只是想为小圆出气,但这话钱夫人听了也欢喜,笑道:“还是我们大姐最能耐,管得住官人。”这话是夸程大姐,岂料她半点也不领情,指了下头程老爷身旁的伎女道:“既然我贤惠,继母何不同我学学,我看那个白花衣紫的就很好,不如赎了来放在屋里。”
钱夫人修养功夫很不错,面上神色纹丝不动,甚至还微微带笑:“你爹的脾气可不同你官人,良家女子纳一个还罢了,这样的伎女他才不要,嫌丢人哩。”
程大姐直笑她村:“如今兴的就是姬妾,家里来客没得几个家养的伎女出来招待,那才丢人哩。”
此话一出,小圆哭笑不得,这大姐维护她的心思不假,可惜言语不够缜密,反叫人钻空子,果然,钱夫人十分得意地笑起来:“二郎屋里也没得姬妾,媳妇不嫌丢人,我就不嫌丢人。”
程大姐一心要替小圆说话,不想功夫不如人,反倒让她又受了一回挤兑;她一时气急败坏,想也不想就一杯子酒朝钱夫人泼去,还好被程三娘挡了一下,只洒在了裙子上。
小圆实在没想到程大姐脾气火爆到如此地步,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和继母动手,她忙给程三娘使了个眼神,叫她按住程大姐,又向钱夫人笑道:“娘,大姐吃多了酒,手滑呢。”
钱夫人也晓得闹大了不好看,强压气恼“恩”了一声,扶着小铜钱起身,欲去换衣裳。如此讨好她良机,程二婶怎会放过,忙推开小铜钱的手,亲自扶了她朝楼下去。
程大姐甩开程三娘的手,气道:“拦着我作甚么,我说不过她,打她两下也是好的。”程三娘唬了一跳,忙去捂她的嘴,又唤小圆道:“嫂嫂,你快劝劝大姐。”
程大姐虽鲁莽,但此事皆因她要维护小圆而起,乃是一番好心。小圆看了看她,责怪,劝诫,全都讲不出口,只得笑道:“咱们到窗边细瞧瞧,看看他们男人在怎么乐呵。”
此话正中程三娘下怀,就连程大姐,也暂时忘了与钱夫人的纷争,第一个冲到窗子前看了一看,奇道:“二郎旁边怎地没了人。”再一看咬牙:“原来我家那个旁边坐了两个。”她家金九少向来如此,倒也很快就释怀,转向程三娘笑道:“你家甘十二旁边也没人呢,倒是你公爹一边搂了一个。”
程三娘朝下一看,果真如此,她面露愁容,唤来翠花吩咐:“去叫一个伎女陪少爷吃酒。”小圆被她吓了一跳,摸她的额头道:“你疯了?甘十二的心思你不是已然明了了么?”程大姐亦道:“莫要听我方才那番言论,那是说继母呢,和你不相干,甘十二自己不愿要伎女陪酒,你装哪门子贤惠。”
程三娘摸着窗上的雕花落泪:“我原以为官人自己开口不愿纳妾,就能落个贤惠的名声,可你们看嫂嫂,方才继母和二婶是怎般说她的?”在这样的年代,做女人确是极难,小圆只能安慰她:“说就说,我只不听,她们也拿我没办法。”
程大姐掏了帕子丢给她道:“把泪给我擦了,动不动就哭,你在家时极有主意的一个人,怎地出了门子一塌糊涂起来。”
程三娘愈发伤心起来:“我家老爷就坐在下头呢,若是官人旁边没得伎女陪,回家又要将我好一通责骂。我没好陪嫁,爹爹和哥哥又不喜我,就算我再有主意也无法呀。”
小圆和程大姐都是又有好陪嫁又有娘家人撑腰的,闻言感伤之余又各自反省,难道劝导程三娘的话全是错了?难道她们竟是站着讲话不腰疼之辈?
翠花听了程三娘的话,送了个伎女到甘十二跟前,甘十二回首冲楼上笑了一笑,命人在旁多设了个凳儿,叫那伎女坐了。
三人无语重新落座,竟是都提不起兴致来吃酒,小圆身为主人,少不得宽慰程三娘一番:“也就这一回,明儿你家老爷就回泉州了,你再把家里的那个换成书,万事清净。”
程三娘终于露出笑脸,道:“那个做过头牌的姬妾真真难伺候,穿要穿好的,吃要吃好的,我和官人都是见了她就躲。”
看来她的日子还是好过的,程大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大声地唤丫头:“继母同二婶怎地还不来,没得耽搁我们看‘踢弄’。”小丫头忙一路小跑去探消息,不多时来回报:“二叔把害他断腿的伎女赎回家去了,二婶接到信儿便赶回去了;夫人说她头晕,歇着不来了。”
程大姐听说她们二人都不来,更添欢喜,连声叫“踢弄”快开场,小圆忙命人把桌上的菜每样夹一碟子,与钱夫人送到房里去,又叫人抱午哥和小四娘来看热闹。
过了会子,余大嫂和孙氏抱了午哥来,小四娘那里却只有奶娘来回话,说钱夫人不来,也不许小四娘来。程大姐心一急又要起身,小圆忙按住她悄声道:“四娘子还要跟着继母过活呢,还是依着继母的好。”程大姐怒气难平,却也晓得小圆讲的不错,只得忿忿拿酒出气,吃了一杯又一杯。
程三娘见她吃得多了要劝,小圆却拦住她,悄悄朝楼下努了努嘴,程三娘立时明白过来,程大姐说是洒脱看得开,但世上女人,见了官人当面搂伎女的,有几个真能不生气?不过是有的露在面儿上,有的忍成内伤罢了。
铿锵一声,开场锣响,杂耍人登场先踢了两个瓶儿,又要来踢缸,小圆忙道:“没人要他现腿脚功夫,不是说他们会教走兽教飞禽的么,且演一个来给咱们午哥瞧瞧。”
话传下去,台上马上摆了桌子,先使蜡嘴鸟演了个衔旗跳舞,又演乌龟叠塔。只见训兽人将蓄养的乌龟七只,按大小个儿分为七等,放置在几案上,击着鼓教它们会意,一声鼓响,最大个儿的乌龟抢先爬至案中间趴下,一动不动;二声鼓响,第二大的登上它背部;如此这般,直到第七只最小的一个,登上第六大的背部,便齐齐竖起身子,把尾巴撅起朝上立直,活像个小铁塔。
这样的训兽表演,平日只有在瓦子才能看到,但像她们这般的大家娘子,怎到得了外头去,因此个个看得聚精会神。午哥才瞧见台上的乌龟就开始哭闹,非要去抓一个来,小圆哄他道:“人家那乌龟是训好了,要靠它们赚钱的,你若是抓上一个,他们又得训上好些日子才能再登台呢。”
她话音刚落,就见才刚在台上训乌龟的训兽人走上楼来,隔着屏风磕头。带他上来的阿云禀道:“少爷买下了他的乌龟,送把午哥顽。”小圆才给儿子讲了大道理,就被自家官人驳面子,她抓住午哥的小手朝楼下瞪了一眼,道:“咱们不要,退了去。”
阿云早已取了个最小的乌龟递到午哥手里,又抓起最大的那个给他摸,笑道:“少爷才给了训乌龟的好些钱,足够他半年不用再做活,他这会儿正乐呢,少夫人要退,可是教别个失望了。”
小圆正要从午哥手里夺乌龟,听得并未亏待训兽人,便住了手笑道:“我看是你想顽罢。”她突然想到阿云也不过是个孩子,心一软,将午哥递给她道:“抱他一道耍乌龟去罢。”
程大姐观了这一幕若有所思,道:“待得季六娘生了儿子,怕也是要耍,不如我趁这机会也买几个回去。”程三娘听了这话,指着台上笑出声来,小圆一看,原来正在演的,是那蛤蟆说法,大蛤蟆叫一声,众蛤蟆也跟着叫一声,她同程三娘笑作一团,都道:“大姐,你真个儿要买?”
程大姐也笑起来,道:“我方才光顾着看午哥,倒忘了瞧台上。”小圆知她是想待季六娘生了儿子收归自个儿膝下的,便道:“待会儿咱们听说话,把你家季姨娘也请来听听罢。”程大姐想了想,道:“也罢,看在她要替我生儿子的份上,与她这个脸面。”小圆见她点头,便命人在她们的桌子后头另设一小几,去请季六娘来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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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甘十二有没有伎女陪酒?(本题有效期仅限2009-12-13当天,中奖情况请于2009-12-14前往文下书评区置顶帖查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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