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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照着小圆的吩咐去替钱家置办房宅的管事,访遍了临安府,寻牙郎买了最贵的一座四进大宅,每个院子塞进二十来个下人,还是剩下半箱金银未动,他不敢擅自作主,特特来回小圆,说他不会花钱,请少夫人责罚。
小圆领他到程老爷的正房,指着墙上的名人字画笑道:“是咱们家布置得太朴素了么,竟让你为这个犯难,琴书字画可有备得?”
管事苦笑道:“少夫人,最时兴的山水画挂满了墙,瓶儿里插的都是最贵的绢花,我还给添了一张焦尾古琴,就是这样,那箱子金银也还剩一半;说起来咱们家也算得是临安数一数二的大富商,花钱却不如他。”
小圆笑道:“若我们家也如此,你岂不是更要日日为难?”又指点他道:“天气眼看就冷了,你把翠毛茵褥、貂褥多买些,锦帐、珍珠帐,也要多备,还有虎皮的暖席,金子打的唾壶,销金的帐幔……”她一气讲了一大串,怕他记不住,便让采莲提笔写了个册子与他。
管事接过册子翻了翻,犹豫道:“少夫人,怕还是花不完。”小圆把桌子敲了敲,果断吩咐:“那就在城外替他们再置个别院,湖水竹楼,嶙峋怪石,甚么贵搬甚么去。”
主仆二人花费了大脑筋,终于将那箱金银尽数花完,小圆还没来得及歇一歇,就听得码头来人报信,说钱老太爷带着好几艘满满当当的大海船到了临安,正等着少夫人派挑夫去接应。她不敢怠慢,忙点了十几个最稳妥的小厮,去码头帮钱老太爷搬物件,又使人去知会钱宅里的下人,叫他们提起精神,好生伺候着。
程老爷陪着未来的岳丈下船,先到他的新居看了看,对媳妇的豪华布置十分不满意,回来责备她道:“你怎将那箱金银全花在宅子上了,也不留几个攒私房。”他在儿媳面前将自家岳丈当外人,小圆实在不知如何接口,好在有个小午哥,忙命人抱来见祖父。宝贝孙子果真是灵丹妙药,程老爷一抱着他就只会笑:“我看过族谱,我孙子排行第二十八。”
小圆暗笑,幸亏取了个小名,不然二十八哥叫起来,拗口多少人。程慕天大概是一样的想法,抿了抿嘴道:“儿子已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午哥,大名还请爹来。”
程老爷乐呵呵地看了孙子一眼,“在泉州就请半仙算过了,说他五行缺木,就叫程梓林罢。”
一旁候了多时的程三娘见他高兴,便抱了小四娘来见爹爹,程老爷的一张脸立时就垮了下来:“过几日你们继母就要进门,无事莫要出来,不然她还以为我纳了多少妾呢。”
程三娘不敢回嘴,低低应了一声,红了眼眶带着小四娘退下去。程老爷见她们离开,又换上了笑脸,抱着孙子喃喃自语:“午哥,祖翁娶妻都是为了你呢,将来那些陪嫁都是你的。”
小圆将这话听了个大概,正寻思,程老爷唤她道:“媳妇,钱家同我已商定,待他们将嫁妆置办齐全就成亲,聘礼的事还需你操劳。”公爹何时这样客气过,小圆心下明白这是要支开自己,忙上前接过午哥,带着下人们退下。
她回到房中,命采莲翻出当年程慕天与她的定礼单子,见上头列着珠翠、首饰、销金裙褶,还有缎匹茶饼等物,便让人照着去准备。采莲犹豫道:“少夫人,听说钱家陪嫁无数,咱们的聘礼是否也要加些?”小圆摇头道:“方才你没听见,老爷怪我对钱家太大方呢,我何必多花自家的钱反去讨埋怨。”
过得两日聘礼备足,她送了单子去给程老爷过目,果然赢得了几声夸赞,她不禁暗自替未来的那位继母感叹,程老爷对陪嫁的热心怕是比她那个人更多些呢。
陈姨娘听说她家要迎娶继母,怕闺女没操办过这些不懂得规矩,特特赶过来帮她,笑道:“你嫁过了生母,如今又要替公爹娶亲,也真是个奇才了。”小圆见了娘亲,欢喜道:“正愁不知如何下定,亏得我还有个亲娘。”陈姨娘亲自上阵,指挥下人们装了八樽金瓶酒,饰以大花银方彩胜,再盖上罗帛贴套花酒衣;又取了四幅销金有色纸,请字儿写得好的先生写了三份婚启,用红绿销金鱼袋盛了,连着定礼一同装进绘了五男二女的木盒子里,使人用彩色包袱包好,牵双羊一并送去钱家。
小圆看得眼花缭乱,谢她道:“今儿要不是姨娘,我怕是要被人嘲笑呢。”陈姨娘抱了午哥在怀里,笑她道:“你也赶紧学着些吧,将来我外孙子娶亲,少不得还要你自己操办。”小圆抱着她的胳膊撒了一回娇,命厨下去做新鲜的鹅肉,留她在家吃饭。
陈姨娘叹道:“那时把你嫁过来,还道没有婆母能少受些气,哪里晓得你家老爷去了妾又娶继室。”小圆宽慰她道:“哪里有谁给我气受,我不是还当着家么。”陈姨娘知道自家女儿不是个任人揉搓的,但还是心疼她要在婆母面前去立规矩,便同小时一样搂着她拍了半日,又在饭桌上把聘礼财礼的规矩细细讲与她听,直到日头西下方才辞去。
程家下过定礼没几日,钱家便送了回定礼物状来,庄子、铺子、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果真足有二十万贯,小圆握着单子感叹了一回有钱好办事,命人去准备“三金”:金钏、金镯、金帔坠;因程老爷和钱老太爷都是做过官的人,又添上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缎红长裙、珠翠髻冠和上等细好彩缎匹帛,再加上取意头的花茶、果物并羊酒,寻了穿紫背子的媒人送去钱家作聘礼。
定聘二礼既下,财礼不过是过场,钱老太爷盼了整整三十多年才寻到个佳婿,竟比程老爷还急,等不到冬至节就使人来铺房,要早早地把闺女送过来。小圆只好忙忙地做起迎亲的准备,幸好四司六局齐全,操办宴席是他们的老行当,做菜迎客敬酒,不消人操半点心。
迎娶这天,她早早地指挥下人们抬出花瓶、花烛、香球、妆合、照台、裙箱、衣匣、百结、清凉伞并交椅等物,雇了吹鼓手和行郎,又请来媒人,让他们带着花轿替程老爷去钱家接新妇。
小圆前前后后忙活了个把月,待到迎亲队伍出门,她却闲了下来,同程慕天两个搭了个炭火炉子烤羊肉串吃,又叫采莲把程三娘程四娘也请过来。
程三娘虽怕那个板着脸替嫂子烤肉的哥哥,却到底有些孩子心性,见了双面的铁丝网夹子很是新奇,就挨在小圆那边坐下,自己动手取了串菌子来烤,悄声问道:“嫂嫂,你同哥哥怎地也没出去吃酒,是不是爹爹怕继母不高兴,所以不许你们去?”
程慕天就挨着小圆的那一边,岂有听不见的,不悦道:“爹怎么说,咱们做儿女的照做便是,岂有你我论是非的份。”
程三娘得了哥哥的训,吓得丢了半熟的菌子垂首站起,小圆忙拉她重新坐下,又冲她吐了吐舌头,张口做了个“孝子”的口型,逗得她嘴角翘起来,连才满一岁的小四娘也咯咯地笑,扑到嫂子怀里讨肉吃。
铺了烟道的房中暖烘烘,小午哥在摇篮里酣睡,程三娘带着欣喜研究着铁丝网,小四娘举着小手喂小圆吃肉,就连板着脸的程慕天,也隐隐带着笑意。
突然外头一阵喧哗,紧接着咚咚咚的脚步声愈传愈近,直到房门口才停下,“少爷,少夫人,外头花轿才拦门,有个疯女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非说她是老爷的妾室,前来拜见正房夫人。”
程三娘看了小四娘一眼,不消小圆吩咐,就抱起她躲了出去。采莲放了报信的丫头进来,却原来是槐花,小圆问道:“那女人要拜,就让她胡乱拜一个便是,总不能不让轿子进门罢?”
槐花回道:“少夫人,她捧着一盏子冷茶,说正房夫人不吃她敬的茶,她就不起来。”
程慕天拿起铁丝网在炉子上重重敲了敲,不耐烦道:“多大点子事,叫人拖下去便是。”
槐花道:“早就想拖她了,可外头看热闹的人都起哄,说那就是生了四娘子的丁姨娘,钱家送亲的客就在门口,老爷不敢动手,叫我来向少夫人讨主意。”
小圆深感头疼,只恨自己怎么没早些寻个借口躲出去,丁姨娘当初在程家大门口当众咬程老爷,就已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若再来一场,程家的脸面怕就再也拾不起来了。
她还在这里左右为难,外头又有人来催:“少夫人,女家亲戚都在问那个妾是怎么回事,老爷急得直跳脚呢。”
程慕天突然问道:“未进门的新夫人怎么说?”小圆不禁笑起来:“她定是在花轿里稳稳当当地坐着,能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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