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处，祈天殿中。

　　姑射孤身一人站在这处恢宏的殿堂之中已经两个时辰有余了。她在等，等着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的一个人。

　　手里抓着一件红色的嫁衣，嫁衣上飞凤文绣肆意张扬，金线蜿蜒，明珠璀璨，珠光宝气，熠熠生辉。然而，接近领口的地方却是一片的黯淡。那里，原本也该是红艳如火，却因上面沾染了什么东西，仿若蒙尘的珍宝一般，失却了光芒。

　　那是白抚英的嫁衣。

　　而上面沾染着的，是白抚英的鲜血。

　　这位传奇的皇室公主，一生命运坎坷，虽然手拥大权，却被囚困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艰难地呼吸着。人们津津乐道她的美丽，她的威仪，她的尊贵的身份和她那红白交加的婚姻。人们叹息着，一代美人香消玉殒。

　　满殿烛火摇曳生姿，光影相交，将姑射的身影映照得迷离梦幻，仿佛随时可能消失在眼前。

　　她将那一件嫁衣拥进怀中，如果不是烛火在她的脸上闪烁出不一样的光芒，也许不会有人知道，姑射，这位现今的皇太后，曾经的武林第一美人，有着“无情姑射”之称的浮云仙子，竟然也会流泪。

　　不知从哪里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将满殿烛火都压了一压，然后再次恢复了平静。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朕的仙子，朕舍不得你流泪，所以，朕替你流。”

　　那是许久许久之前的那个夜晚，她坐在皇帝寝宫的床上，看着面前的红头巾被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然后看见了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两行眼泪。他对她说了这句话：“朕的仙子，朕舍不得你流泪，所以，朕替你流。”

　　那一天，她穿着血腥味浓重的嫁衣，带着满门抄斩的血液，拉着弟弟周华音的手，踏上了这里的阶梯。当年的皇太后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虫蚁，双眼中迸射出的愤怒的火花简直就像要毁灭一切一样。

　　一路行来，所有人都忍不住议论纷纷。皇帝大婚之日，身为皇后的她为何满身的血污？这是大不敬，这是凶兆，这是应该诛九族的忤逆犯上的行为。

　　华音的手紧张得颤抖，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安慰着这个幼小的孩子。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她的嘴角赫然扬起了一抹微笑。

　　灭九族是吗？我全部的家人都在这里了，这一身的鲜血，就是我的九族。如果还要再灭我周家的九族的话，就应该把皇帝，连同他的一切里亲外戚全部一起杀了吧！因为，我已经是当朝的皇后了。

　　她可以感觉得到，皇帝对她的执着。英王细细地分析了，包括皇位的继承权，包括皇帝与太后的那个赌约。

　　为美人而将江山放在了赌桌之上，她曾经为此而轻蔑地嘲笑了一番这个天真的皇帝。但是，当她接到他那道诛灭周家的圣旨之时，那种轻蔑却变成了万般的无奈和苦涩。

　　敢这样断腕的人，世间能有几个？他竟不怕自己进宫之后，为了替家人报仇，将整个皇朝闹个天翻地覆吗？

　　但是，她的冷然在那一瞬间被凝固了起来。

　　“朕的仙子，朕舍不得你流泪，所以，朕替你流。”

　　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了她，就这样流了大半夜的眼泪，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知所措地在她的面前痛哭流涕。他把她存在心里的眼泪都流光了，然后用自己的温暖和温柔将她空荡荡的内心填满。

　　他知道她痛，知道她伤，但是，他不得不害她痛，害她伤。

　　“陛下。”先皇在时，姑射极少唤他，不管是尊称还是名讳。但是现在，怀里抱着女儿留下来的嫁衣，衬着这满室的凄凉与孤寂，她却不自觉地开口向这个已经不可能存在的人寻求慰藉。

　　烛火依旧摇曳生姿，明灭忽闪，姑射继续站在祈天殿中，独自等着那个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的人。

　　一簇小小的火焰点燃了嫁衣上的一条肩带，慢慢地，慢慢地，沿着那绝色的红往上蔓延。

　　姑射发现了，但是她没有动，眼睁睁看着那火焰将整件嫁衣吞噬，最终化成了一堆灰烬。火光闪了两闪，终于不甘不愿地完全熄灭了。姑射手里拽着仅存的一颗明珠，慢慢蓄劲，生生将那明珠在手中捏成粉末，飘扬而下。

　　“人死如灯灭。”

　　随着冷冰冰的这一句话出口，满殿烛火瞬间都熄灭了，整个祈天殿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天空中挂着一弯皎月，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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