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她的仇人?”
这个疑问不仅是凌少浩的,也是他所有手下,包括池晚瑾的。其它诸如他们堡主今日窝囊的表现,少夫人如疯狗一样丢人现眼的状态,现在都被他们通通给忽略了。
“看上去应该是。”那满身的伤疤,那还未完全愈合依然沁着鲜血的鞭伤,那破碎的衣衫怎么着都应该可以说服他们相信这一件事。但是,她的神情却看上去又不像——别告诉他她的那份关切是担心慕容清雅的命会被别人捷足先登,别告诉他她那眼底对他的痛恨不是因为感叹慕容清雅的遭遇。
这也算仇人吗?还是,那名女子也跟自己一样,一样爱不得恨不得,一样痛恨着但同时也被折服着——那样的从容不迫,那眉眼间即使在大战前刻依然呈现出的淡然,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倒的气势。
一个连仇人都会喜欢的人,一个连对手都会深深佩服的角色——凌少浩想起刚刚那个女子看他的眼神,那样蔑视的就像是在看一头畜生一样的眼神——
她在蔑视他,她在蔑视他根本不配做慕容清雅的仇人!
“怎么样,凌少堡主,同样是她的仇人,我是不是够资格替她教训你这一掌?”
她用行动告诉他,他不配——作为同样是她的仇敌的她,用那么轻视的态度告诉他,他从来就配不上她,从来就没资格跟她联系在一起——无论是丈夫、还是仇敌……
“相公,相公你要去哪里?”
直到池晚瑾拽住他的衣袖,他才发现他已经无意识的向那个已经消失在他们视野之中的马车追去——他要干什么,他想去追她吗?
就算追上了,他们又能怎么样?
“慕容清雅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她不死在我的手上,就不可以死在任何人的手上!”他们刚刚说了什么,他们说十二连环坞的人马已经找上了慕容清雅,她随时会被这帮子绿林同道乱刀分尸——他知道他不该插手的,当年十二连环坞是为了帮他才被慕容清雅杀的元气大伤,结下这段仇怨也完全是为了他——
可是,他管住了自己的心不去想,却管不住自己那向她狂奔而去的脚……
洞庭湖·岳阳楼湖面
月色此刻正值当空,明亮的月光给睡眠镀上了一层银色,也让慕容清雅苍白的脸泛起了一层柔和的银光——月色很美,但此刻对他们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利。江面算是十二连环坞的地盘,而如果是暗月无光的话,他们或许还有机会乘着夜色偷渡过去赶在太阳东升之前到达君山。
可现在月色大放光明,水面方圆好几里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这一切都昭示着他们随时都会有被发现的危险!
“月色这么美,算是天公作美吧!能在这么美的月色下夜游洞庭湖,身边又有佳人相伴,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啊!”如果不是跟铁月生一战,让慕容清雅的身子再也经不起马车的颠簸,他们也不会选择水路这条绝路——在水面上,面对十二连环坞的那些水盗们,就算是十年前处于巅峰时刻的慕容清雅也未必可以赢占尽天时地利之便的他们,更何况是现在的他们?
事到如今,他们只有及时行乐,即便没有乐趣,也要假装——无法选择可以不死,就只能笑着去面对。
“是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他的心意,她知道;但她的心意,他不明白:“奈何我们已经把酒喝完了!”
其实,君山顶上根本望不到远在湖对岸的慕容世家,这一点在等待“他”那的三天她就早已经知道了。山顶上除了能看到烟波浩渺的水面,就只能看到天边的云彩——什么都没有,没有家,没有娘亲,更不会有“他”……
她的最后一个愿望,不过是想追求当年的一点影子,一个被他们双方都背弃的承诺……
“清水可以吗?”慕容清雅看着这个有着明亮的眼睛,对着她浅然一笑的男子——她知道他身上的剧毒已经开始发作,她知道接下来要活下去的每一刻对他来说都会是一个痛苦的折磨。但是他的表情,他的神态,一切的一切就好像他这次真的是在跟她湖面赏月——他的眼睛很亮很亮,他的双瞳很美很美,就像两颗相连的星星,闪着魅惑的光芒。
“酒不醉人人自醉,清水又有何不可?”还没喝,慕容清雅的眼睛中仿佛已经浮现醉意,她貌似微醺的瞟向正北方的那一片泛红水光——很美很奇异,感觉就像水面会出现宝藏一样。但水面又怎么可能会泛着红光,除非——
来了很多很多人,来了很多很多船只,来人带了很多很多的火把,把背面的湖水照的一片通红……
“清雅,这不是酒,这是冷水,你少喝点,会——”望着慕容清雅眼底的醉意,有一瞬间王羽昕也有一种错觉,感到这不是水,是真的酒。但人可以做戏,东西却不能,在这么寒冷的江面上灌下这么多冷水,她难道现在就不想活了吗?
“错,这真的是酒。”仰起头轻轻的小酌一口,慕容清雅仿佛像是在回味一般砸了一下嘴:“是好酒,但愿长醉不复醒……”
真的是好酒吗,真的想长醉不复醒,还是她也同样发现北面不同寻常的情况。她在自残,她不想再拖累他,即使他仅仅只能再比她多活一个时辰,她还是不想拖累她!
“慕容清雅,你发过誓的,你说你一定要登上君山山顶,你一定要再看一眼你娘亲的小院子,你不可以——”
“骗你的,我骗你的!”我想让你知道我还有希望,我假装自己还没有绝望,我在你的期望中冒充自己还是当年那个永远不倒的慕容清雅!但是——十年的折磨,其实她早就学会跟现实妥协,一次又一次的放弃,她也几乎丧失了她全部的原则——
这段末路,不仅仅是她生命的末路,也是她全部信仰全部骄傲的末路——她早就被彻底击倒了,从肉体上,从精神上。以前的慕容清雅绝不会涂上厚厚的脂粉,绝不会跟想吃她豆腐的恩客逢场作戏,不会放下骄傲假装欢欣的去唱那些庸俗的陈词滥调!
十年,他们用了整整十年凌迟了她所有的骄傲,凌迟了她一身傲骨,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退再退,最后变成枯骨,被切割的连渣子都不剩……
“看不见的,看不见院子,根本看不见……”手紧紧地抓住王羽昕的腰带:“王公子,我知道其实你以前根本就不认识我,你也根本就不认识我原来的夫君!”
就在王羽昕想解释的时候,慕容清雅再一次阻止道:“凌少浩看见你的时候,没有半点曾今认识你的迹象,而你,在第一次看到凌少浩时,你居然没认出他!”
不是说在恭贺她大婚的时候才认识她的吗?那更应该认得凌少浩才对啊!可他偏偏不,他根本不是那样认识她的——他是谁,为什么这样舍命护她,既然没有恶意,那就是他们之间难道曾经有很深很深的渊源?
她故意在他面前提君山,其实她心中还存有一点点渺茫的希望——不在她的记忆里,却可以为她赴汤蹈火的人,难道会是“他”——那个银面少年,他还没有死,他终于记得来找她了?
结果,他不是,她已经习惯了对命运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但这一次,她仿佛再也没了再站起来的勇气……
“我是否曾经遗忘过你?”遗忘与被遗忘,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你既然不是“他”——那是否,在她那些年少轻狂的记忆里,她也曾遗忘过某个应该铭记的人?
“不是,你不曾遗忘任何人,是命运遗忘了你。”抱住慕容清雅,但却不敢太靠近他自己——他身上腐烂的恶臭味越来越浓,他已经习惯这如影随形的死亡的气味,但他怕熏坏了此刻已经是油尽灯枯的慕容清雅:“我不管你有没有反悔,我答应过你会带你上君山,就算你死了,我也会把你的尸体带上君山!”
“你只要答应我乖乖的躺在这里好好养伤,我答应你,明天日落之前一定把解药交到你手上!”
同样的情景,同样虚弱的她,同样是把性命都压上去的承诺——为什么,你不是“他”。你要是“他”该多好——她等了三天三夜,不对,是等了十一年,苟延残喘了十一年,即使被天下所不容也不肯轻易死去,却还是没等到你,却还是永远也等不到你!
火光越来越近,十几艘大船几乎就要将他们团团围住,只要再近一点,再近一点他们就会暴露——在这茫茫湖面之上,武功这东西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他们栖身的这首小船,就算被他们硬撞,也会粉身碎骨,他们必然会葬身鱼腹!
真的不能带她上君山吗?就连她临死之前这最后一点小心愿他都达不成吗?
圆睁得眼睛几乎就要龟裂开来——害了她一生,拖累了她一生,这个命中注定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女子,难道他就算粉身碎骨,却还不能给她一点半点的补偿!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上天要就惩罚我吧!”年轻尊贵的男子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连一个补救的机会都不给我,为什么这么可怜的女子你就不能再给她一个机会,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
你的错,为什么是你的错?
慕容清雅错愕的看着面对绝境几乎疯狂的王羽昕——错,他的疯狂不是为了绝境,是为了她!
为什么要说都是你的错,做到这个地步你又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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