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家府邸之所以在当地的富贵人家中独树一帜,主要原因在于府内发达的水系。当年怀家祖先要建府的时候,请来大月朝颇负盛名的一位阴阳大师来查勘地形。那位大师在安平府转了三天之后,顺着凤鸣山上的那股泉流走到如今怀府所处的位置,说了一句“水势弯环屈曲长,人丁千口福寿长”,然后迈开大步划定了如今怀府的范围。
怀家先祖记住了他的这句话,心里想着:既然水势弯环屈曲,就会人丁兴旺福寿绵延,不如将那泉水在府中再绕他几个圈子,岂不更加弯环屈曲?更加香火旺盛?
于是从凤鸣山上引入府中来的一脉清泉,在流入莲池之后,沿着府内迷宫一般的人工溪渠,绕出九曲十八弯来,最后回到莲池之中,从另一个出口流出府外,再回到那清泉之中去。
怀氏一族自建此府邸之后,倒真是将生意铺遍了大月朝的疆土,子孙也分出许多的旁支细节来,家族日益繁荣鼎盛。这处怀氏嫡系本家居住的府宅中穿流环绕的水系,越发被传得神灵活现起来。
有一年安平府大旱,那凤鸣山上的溪泉眼看着就要断流了,连带着怀府中的莲池曲溪也快要干涸了。怀氏族人觉得府中一旦断了这活水源头,必会连累怀氏的香火运势,几位大家长紧急磋商之后,决定不惜财力人力,一边从安平府外的江河运水来续继凤鸣山上的泉流,一边请来一大班的道士作法求雨。
如果那时候会有什么评选“年终十大新闻”活动的话,那年夏天怀府庞大的运水车队绝对会拔得头筹,居第二位的便会是怀家在凤鸣山上设的求雨法坛。
老天还真是开眼,在怀家的求雨法坛设下的第七天,云朵遮住了在那个夏日里一天也没有缺过勤的太阳。随即,大半个安平府的人都听到凤鸣山上那“轰隆隆”赛过雷声响的击鼓作法的声音,不出半个时辰,飘泼大雨倾盆而下,久旱逢甘霖的喜悦刺激着安平百姓的心,纷纷冲进雨中,欢呼雀跃,大喊着:“龙王被怀家人感动了!龙王显灵了!”
当然,这些都是乐以珍听府里的老人当故事讲起来的,可以定义其为“传说”。怀府内随处可见的玉池月溪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她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去探究。不过她喜欢府里随处可见的清清泉水,这倒是真的。
撇开风水上的事不谈,怀府的景致确实因这弯曲环绕的水路而灵动雅致起来。春日里绿水绕府,岸上新柳低抚;夏日里水气沁凉,岸边浓荫蔽日;秋日里红叶飘萍,点缀在潺潺缓流的清亮的溪水之上,别有韵致。最绝的便是冬日里,这股来自山间的活水居然不结冻,怀府的雪映清溪是安平府有名的胜景,每当这个时候,怀府就会大排席宴,安平乃至四围的府郡之中,能受邀前来赏景的达官贵人,皆是面上有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条水路倒真是为怀家的生意立下了汗马功劳。
既说这溪水绕怀府环流曲行,当然也会经过群芳院门外。出了群芳院的六角大门,溪边湖石嶙峋,碧树琼花,小亭在花树簇拥之下婉然立于岸畔。正是春意浓翠的好时节,乐以珍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拿一本书或一件活计,在亭子内倚柱而坐,耳听着溪水流过的清泠泠的声音,悠然地读着书或与定儿一边聊天一边做针线活计。
此时,定儿手中在忙一件宝宝的小开裆裤,样式是由乐以珍设计的---当然也谈不上设计,因为现代的小孩子都会穿这种由柔软的棉布制成的小衣裤,只是定儿没见过,有些奇怪罢了。
“姨娘,这府里哪一房添了小少爷小小姐,不是绫罗绸缎的往富贵上打扮?怎么偏偏你喜欢这棉布呢?好象咱们小少爷不受宠,穿都穿不起一样。”定儿边缝着小裤子边抱怨。
乐以珍将书往下移了移,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定儿:“你这就不懂了,这松江棉布可是过年时老太太赏给我的好东西,听说要上百两银子一匹呢,细密柔软,保暖透气,最适合小孩子穿,绸缎虽然光鲜照人,可是穿在身上扎扎巴巴的,还不透气,小孩子会不舒服。我就是再低调,也不会委屈我的孩子,你放心吧。”
定儿听了这棉布的价钱,吃惊地在那银红印麒麟纹的棉布上摸了摸,手感因那上百两银子的价钱而好出许多来,闭了嘴巴认真地做起活计来。
乐以珍抿唇轻笑了一下,将目光转回书上,一会儿功夫就入了神,连亭子外面响起的脚步声也没听到,直到来人在亭外立住,恭敬地称一句:“姨娘。”她的神思才从书中被拉了出来,看向来人,竟是怀禄。
怀禄五十多岁,是从怀远驹进府以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一位得力的随从,给怀远驹办事向来心思缜密、滴水不漏,是怀远驹在这府中信任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因此他在怀府的地位丝毫不逊于大管家怀平,两人均可以出入内院而不需通禀,而这种待遇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第三个男性仆从享有。
“禄叔。”虽然怀禄为人精明,却也心地醇厚,因此乐以珍对他倒是心怀尊重。
怀禄微一弓身,向乐以珍施了一礼,然后说道:“老爷让我来接姨娘,姨娘准备一下,随我出府去吧。”
“出府?”乐以珍吃了一惊,别说她现在这个样子了,府里的女人轻身利脚的都不可以随便出府去,“是什么事情?禄叔能否先透露一二?”
怀禄笑了:“姨娘放心,自是有好事找你。我已经替你唤来轿子了,出了大门,有马车等在府外,一切都安排妥了。”
乐以珍见问不出来,心中虽然疑惑,身子还是动了起来。定儿也收拾了手中的活计,扶着乐以珍回去换衣服。梳洗穿戴停当后,定儿瞧着乐以珍高高隆起的大肚子,心里犯了愁:出了府门,保不齐就能见到个生分的男人什么的,这个样子可不行。
小丫头机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翻出一顶宽边的大笠帽,又找出一块浅粉色罗纱,几剪子裁下去,纫好了针,飞针走线将那罗纱粗粗地缝到了帽沿上。
将这顶笠帽往乐以珍头上一戴,那垂下的粉色罗纱正好遮到她的腰下,乐以珍的面容和大肚皮掩在轻纱之下,朦胧不清。定儿对她这幅模样放了心,扶着她往外走去。
乐以珍乘着两个婆子抬的小轿到了府门外,下了轿后,果然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怀禄站在车旁,看到她那身装扮,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露出赞许的笑容来,亲自为乐以珍摆凳,由定儿扶她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离开了怀府大门,走上乐以珍不熟悉的一条街道。事实上乐以珍在这里只熟悉怀府,而怀府以外的世界,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她只在去李大升的小院拜祭的时候出来过一次,还被怀明弘带着绕来绕去,导致她现在根本不记得那天走过的路了。
她好奇地将车帘子挑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去。市井之气立即扑面而来,朴拙而热闹。她看着一家一家的酒肆茶楼店铺民居,想起来自己去影视基地旅游时,曾经推开一扇与眼前的兽头铜环红漆木板相似的院门,结果看到了满眼的建筑垃圾,不由地轻轻笑了。眼前这些扇门,推开后可是一户一户的人家,那里有着鲜活而琐碎的生活,而不是一堆一堆的建筑垃圾。
她只顾着看风景,不知不觉之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怀禄在车外说一声:“姨娘,到了,下车吧。”
乐以珍在定儿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抬头望向自己到达的地方。透过朦胧的罗纱,她还是看清楚了眼前这栋三层五开间的木楼,红柱碧瓦,相当气派,正上方悬一块黑漆烫金大匾,上书“博宝斋”三个字。
竟是自己家的古董珠宝行!乐以珍心里更加犯糊涂了,怀远驹接自己来这种地方,总不至于是哪件古董识辨不清,要让她过眼吧?
疑疑惑惑地,她跟在怀禄的身后进了博宝斋,一路行过去,怀禄也不做介绍,店里的伙计都用一种讶异的眼神打量她,一直上到三楼,才没了那些打探的目光。
怀禄将她安置到一处小会客厅坐下,自己转身找怀远驹去了。来到怀远驹的屋外,他伸手轻叩了几下门,在得到应答后,轻轻推门而入。
屋里,怀远驹正站在临街的窗前,怀禄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正看到乐以珍乘坐而来的那辆马车。怀禄抿嘴笑了一下,说道:“老爷…”
“我看到她来了,你带她去库房吧,就说我出去办事,不在店里。”怀远驹说着话,眉梢在轻轻地跳跃,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来。
“老爷,这又何必?你亲自带她去,岂不更有诚意?”怀禄劝道。
“我只是赏她治好了老太太的腿,没有别的意思,她能不能领会到诚意,我不甚介意。”怀远驹干脆回到案边坐下,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
怀禄暗笑道:我又没说你赏她是为了别的,你这一解释,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嘴上还是要劝:“老爷…”
“你去吧,我要忙了。”怀远驹说完这句,真的从案上抓起一本册子来,埋头看下去。
怀禄无奈,只得转身出了房间,回到乐以珍面前:“姨娘,真是不巧,老爷刚刚被“百古轩”的方老板找走了,临走前留话,让我好好地招呼姨娘,那么…姨娘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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