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以珍睁开眼睛,透过窗子正中央的一块玻璃往外瞅了瞅,天光才刚刚泛出暗沉的青来。她又将困涩的眼睛闭了一会儿,鼓了十二分的勇气,猛然坐了起来:“拿衣服来!”
玉荷见她这个样子,偷偷抿嘴乐了一下,将暖好的衣服一件一件给她穿上,又端来热水给她梳洗,吃饭前给她喝了一碗温热的奶,这才将早餐端了上来。
喝了那碗热奶之后,乐以珍整个人就感觉舒服了许多:“以前起得晚,竟没发觉这早起喝热牛奶的好处。”
“二太太要辛苦一阵子了,可得保养好身体,您愿意吃些什么东西进补,吩咐给奴婢,奴婢好给你备去。”玉荷一边给乐以珍盛着粥,一边轻声细语地问。
乐以珍其实也觉出近些日子,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是太好。要撑起家内家外的事来,她还真怕自己体力跟不上呢。她寻思了一下,刚想说上次那个雪蛤银耳炖燕窝很好吃,晚上睡前她想吃那个。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虽然不差她这份吃雪蛤燕窝的银子,可是她以前也没有天天晚上进补的习惯。玉荷去库房领雪蛤燕窝,少不得要登册记下来,让有心人看了去,再说自己当家后娇贵拿矫,平白给自己添堵。
于是她说道:“玉荷,咱们房里的用度,以前是怎么样的,以后还是怎么样。如今是我当家,你们要是去多支多领,自然不会不给,只是人家当面不说什么,背地里嚼几句,也是犯不上的事。”
“我记下了…我也是瞧着二太太气色不太好,您既这样说,咱们明里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只是…”玉荷担忧地看着乐以珍的两个大眼黑圈儿。
乐以珍也知道自己现在面色不佳,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五谷杂粮是营养最全的,我这是因为最近一直睡不好觉,等家里家外的事都稳定下来,我躲在家里美美地睡上两天,脸色马上就会红润起来。”
玉荷见她很起劲地喝着碗里的红枣百合黑米粥,一脸的乐观振奋,欣慰地笑了:“二太太这样说,奴婢这颗心也不用悬着了。”
一顿早饭急匆匆地吃完了,外面才微微地泛白。玉荷将乐以珍最暖和的那件内里挂软貂绒,外罩银白竹枝暗纹绒缎的大毛鹤氅找了出来,给乐以珍穿上。又备了两个手炉,一袋炭香带在身上,才扶着乐以珍出了门。
乐熙院门口,一顶暖轿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乐以珍正要掀帘上轿,听到前方有人急奔过来:“二太太等等我。”
乐以珍直起腰身,侧歪着脑袋往前一看,是尹兰婷。只见她穿一件青缎子棉斗篷,口中呵着白色的水汽,脚步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
“你这是…”乐以珍瞧了瞧灰暗的天色,“你起这么早?有事吗?”
“二太太。”尹兰婷已经适应了乐以珍的角色转换,很顺溜地给她屈膝福了一礼,“我给你添人气助威来了呀,你想呀,你一会儿去了行里,面对一大帮的男人,光是玉荷在你身边怎么行?好歹要再有一个女子,三个女人一台戏,才能镇得住他们!”
乐以珍看着她脸蛋儿冻得通红,说话时眼睛晶晶闪亮,无比兴奋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乐:“我这又不是行军打仗去,再说了,有二少爷在呢,我露个面顶一下就行了。”
“那不行!不能让男人把咱们女人瞧扁了,二太太有机会出了府门做大事,就一定要给女人争口气起来,你就是怀家的花木兰武则天,我嘛…”尹兰婷说到这里,抱住乐以珍的胳膊一扭身子,“就是想借着二太太的光,跟着你展扬展扬。”
“呸!什么武则天?胡说八道!”乐以珍白她一眼,也没真恼,“你肯来给我做个伴儿,那就一道去吧,只是你…”
尹兰婷很高兴,殷勤地给乐以珍掀开轿帘:“我随你走到府门口,咱们再上马车。”乐以珍心里稍稍疑惑了一下,便上了轿子。
此时怀府里的人,起床的还不多。轿子一路行走,发出轻微的“吱扭吱扭”的声音。路过钟慧院的时候,乐以珍听到一阵“笃笃”的木鱼声,在清晨薄冷的空气中传荡着。她将轿帘掀开一条缝,看到钟慧院上房的屋顶上,站着一排雀儿,七八只静静地蹲在屋脊上,迎着正在逐渐放亮的天空,一动不动,像是被那木鱼声吸引住了。
乐以珍就一直盯着那几雀儿看着,直到轿子走远了,看不到那几个小黑点儿了,她才入下了帘子。半盏茶的功夫,轿子到了怀府的大门外。落轿后,玉荷掀开轿帘,将乐以珍扶了出来,往一旁等着的马车那边去。
怀明弘早就等在了那里,只是他乍一看到尹兰婷,吃了一惊。尹兰婷也不管他的讶异表情,只是扶着乐以珍的胳膊。
怀明弘很快就收起惊讶,上前给乐以珍认真地请了安。乐以珍虽然心里很别扭,表面上还是稳稳当当地应了:“让二少爷久等了,时间还来得及吗?我们这就走吧。”
“来得及,掌事们辰时在行里聚齐,现在是卯时三刻,去得太早,反倒成了我们等他们,也不好。”怀明弘看着三个女人依次上了马车,回头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怀文迎上来,犹豫地叫一声:“二爷…这个…”
怀明弘瞅一眼怀文拎在手里的一个圆筒形木盒,一摆手:“赏给你了!”
“啊?”怀文惶恐地张着嘴巴,想一想又顺服地应一声,“谢谢二爷。”
于是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轧着泛出冷光的路面,往一个乐以珍不熟悉的地方去了。大约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了,玉荷掀开车帘子,乐以珍就看到一栋三屋六开间的木制楼宇矗立在眼前,正门高大阔敞,正上方挂一黑漆匾额,上书三个烫金的大字“载德楼”。门的两挂了两盏长明灯,看样子是整夜不熄的。因为老太太去世,阖族举哀,那灯也是白纱的罩子。
这栋楼,就是怀氏各行生意的总行喽!以前总听怀远驹提起这栋楼,却没想到会有一天,她能以怀氏总管人的身份踏进这栋楼。
怀明弘已经下了马车,过来请她。她踩着矮凳跳下车来,玉荷随即从车厢里拿出一顶帏帽来:“二太太,戴上这个再进去吧。”
乐以珍瞧了瞧她手中的帽子,是这个时代里,稍稍有点儿家世的女子出门儿时,都会戴上以遮脸面的那种纱围帽子。她正思量的功夫,只听怀明弘说道:“二太太既已出门做事,就不必当自己是深府娇养的女子。相信那些掌事们,也无人敢亵渎你的容貌,戴上这个,倒显得遮遮掩掩不够大方。”
乐以珍点头:“收起来吧,我是来做事的,不是来逛街市的,隔着一层纱跟人说话,显得不够诚意。”
玉荷扁了一下嘴巴,还是将那顶帽子放回马车里去了。随后她和尹兰婷一左一右,陪着乐以珍步上台阶。走到门口的时候,守在门边儿的两位年轻人冲着怀明弘一弯腰:“爷…”然后趋步上前,推开大门,冲里面喊一嗓子:“二当家的来了!”
这一嗓子从屋子里反聩回来,再传进乐以珍的耳中,就带着一种空旷的回音。乐以珍一听之下,心知迈过眼前这道门槛儿,里面会是一间不小于轩正堂的宽大堂屋。
果然,当她跟在怀明弘的身后走进那两扇大门之后,一个比轩正堂还要空阔的大厅呈现在她面前。大厅的四角及东西墙边,几只落地的铜烛台上燃着儿臂粗的白烛,拢着几盆旺旺的炭火。因此身后的大门一关,乐以珍马上感受到一种温暖和明亮,这让她紧张的心安定了不少。
尤其当她看到主位的后头,怀禄正站在那里笑看着她时,她更是暗暗地舒出一口气来。于是她举步,奔着怀禄守着的那个座位而去。
乐以珍的脚下是一条青毡铺就的两尺宽的窄道,直通向主座。而在这青毡之外,是实木铺下的油亮木地板。十几张长条案几拼接摆放成一个长方形,围座着怀氏产业中有头有脑的十几位掌事。
从这十几位掌事们的角度,他们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稳步往他们大当家坐过的位置而去。虽然她将头发服服帖帖地梳在脑后,搀了一个髻,并且只别了一只银簪,虽然她一身的素沉之色,银色的鹤氅,青莲色的袄裙,玉色的一双缎子棉靴,虽然她面容沉静,不慌不忙,可是这些掌事们还是从她娇嫩红润的皮肤上,从她那圆圆的娃娃脸上,从她清亮单纯的眼神里,看出了她不会大于二十岁。
于是这些在生意场中打滚多年,跟着怀远驹,陪着怀氏产业一路走向兴旺的掌事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开始显露出疑虑。
这些人的神情,当然逃不过乐以珍的眼睛。怀明弘和怀禄都也都看出来这些人的心思。于是怀明弘对乐以珍愈发地恭敬。而怀禄则快步迎了上来,像他平常对待怀远驹那样,谦卑而充满了敬意:“二太太来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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