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明弘的病成了怀府的头等大事,因此几乎没有人对乐以珍的闭门养胎之说表现出过多的关注来.老太太一门心思扑在怀明弘身上,只是让冬儿和月儿来送过两次东西.沈夫人只道乐以珍是有意避嫌,任她躲在群芳院里,也不多做打扰.
只有怀远驹知道乐以珍是生病了,因此他每天必来探望,乐以珍要吃的药,他也会让怀禄经手抓来,送到乐以珍的屋里.他让人在乐以珍的院里设了一个小厨房,以方便定儿熬药,又在自家药房中拿了好些滋养安胎的补品,让定儿炖给乐以珍服用.
那天怀禄到乐以珍屋里,竟然带来一只蓝翠羽毛白肚皮的画眉鸟,怀禄说:"老爷在街上看到这只鸟,就吩咐我买下了,给姨娘送过来,养病期间也好解解闷儿."
但乐以珍怀疑这根本就是怀禄的主意,她不太相信怀远驹会有给女人买鸟解闷这种精细的心思.不过不管是谁的主意,那只画眉鸟着实可爱,乐以珍非常喜欢,每天在画眉婉转的鸣叫声中醒来,清晨就变得美好起来.
群芳院里的姨娘们,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都来探望过乐以珍.孙姨娘和谷姨娘均瞧出乐以珍面色不好,不象是胎动异常,倒象是生了病一样.不过两个都是聪明人,只陪着说笑解闷,其他事绝口不提.
卫姨娘、何姨娘、邓姨娘和良姨娘凑在一处,也来过一次.四个人刚进院子,就看到定儿端着一盏雪蛤炖官燕,从小厨房走出来.邓姨娘马上奔了过去,探头向小厨房里一瞧,立即大惊小怪地嚷嚷道:"了不得!原来我只知道老太太和太太的院儿里有自己的小厨房,你们过来看看,咱们群芳院竟然也有一个."
其他三位姨娘倒不象她那样没分寸,保留着自己的矜持,只是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罗姨娘和尹姨娘是来得最勤快的两个人.乐以珍在这个时候,倒是有些期盼着罗金英能经常来,因为罗金英每次都会带来外面的各种消息,其中当然也包括关于怀明弘的讯息.虽然她每次说到怀明弘的时候,都会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乐以珍,可是乐以珍抵抗不住自己对这些消息的渴望,她只能让自己在听到关于怀明弘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消息时,尽量保持一个安然的神情.
怀天薇也来过了,不过她显然是受人所托,带着任务来的.她仔细地瞧过乐以珍的脸色后,直接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二小姐说得没错,女人怀胎十月,跟生了一场大病也差不多.我这还算身体好的,临要生了,还是不停地出状况.不过我这一阵子安心静养,已经好了许多."乐以珍笑着答道.
怀天薇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好象在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然后她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也不问问我弘兄弟现在怎么样了吗?"
乐以珍被她直截了当地问住了,想了想,说道:"有老太太和太太精心照护,有二小姐关心,二少爷自会吉人天相,一定没事."
"一定没事?你倒是挺能想得开.弘兄弟的病总也不见强,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他还要强装好起来了,他可是够难受的了.他见了我,谁也不问,单单只问你,说是好久也不见你过去看他一次,是不是生病了…唉…我也是为了让他安心,才跑来这一趟.不过我看你脸色确实不太好,你到底生的什么病?"怀天薇倒很坦率,直接将自己的来意告诉了乐以珍.
要是别人说出这一番话来,乐以珍一定会断然驳斥回去.可是面对怀天薇,那种正气凛然的话她竟说不出口.她知道在怀天薇心里,一直不把她当作姨娘来看待,在这一点上,她们两个人倒是心有戚戚焉.
怀天薇见她不作声,便放缓了语调说道:"我知道以你现在的处境,听我说这些话非常不合适.可是我弘兄弟得了那种病,也不知道…每次他跟我问起你来,我这心啊…跟吃了青梅果子一般,又酸又涩…"
怀天薇自己说着,悲伤从心头慢慢地涌起,眼泪不期然跌落下来.乐以珍听她说这些,心中亦是酸楚,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甚至不能对他表现出太多的关注,更休提像怀天薇这样,随自己的心性为他掉几滴眼泪了.他的家人固然辛苦,为他延医问药、日夜担忧.可是她又何尝不是在体会着另一种辛苦呢?她心里也是牵挂着他的,可是她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怀天薇走后,乐以珍萎顿在床上,愣愣地想着心事.
她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对怀明弘是一种什么心思.她一个异世的灵魂,对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和事物都存着一份无法排除的距离感,唯有当她面对那个清澈俊郎的少年时,她才会有一种见到同类的感觉,虽然他追得她有些窘迫,可是她在内心里并不斥拒他.她会在清晨醒来的第一时间里,想到他那真切而爽气的笑容,也会在夜晚进入梦乡前的那一刻,想起他温暖而干净的眼神.
她内心不愿意将这种情感解释为爱情,她倒宁愿相信这是一种友情.因着这份友情,他生病她也会心急,他痛苦她也会感同身受.
恩,一定是这样!
乐以珍给自己对他的牵挂找到一个合理借口后,心里好受了许多.那么…既然自己当他是一个好朋友,好朋友正生着病,自己是不是可以去探望他一下呢?
这样想着,乐以珍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一边下地一边喊着定儿给自己找衣服.
定儿从外面走进来,见她要出去,开口问道:"姨娘身子还没大好,这是要去哪里呀?"
"…"乐以珍发现自己心里想得再明白再合理,却仍是无法向别人开口说自己要去看望二少爷.她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好久没去看望老太太了,今儿感觉身上还算爽利,想去看看她老人家,顺带着透透风.呆闷了七八日,我都快冒出芽儿来了."
定儿也没急着伺候她梳洗,只是扶着桌子站在那里,颇有意味地说道:"奴婢不该管姨娘的行止,可是姨娘惊悸之症还未痊愈,若出去再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或物,再受些搅扰,回头病没养好,反而大发了,老爷怪罪奴婢事小,姨娘总该为腹中的小少爷想想.再过一个多月姨娘就要临盆了,总要养好了身体,才能母子平安,生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来.若总是象姨娘这样神思恍惚,病病歪歪的,可怎么挺过生养那一关呢?"
乐以珍听了定儿的一番话,脑子里的温度降了下来,人稍微有些冷静了.定儿口中"不该见的人"显然是有所指的,这番话也许揣在她心里好久了,借着今天这个由头说了出来.这丫头心里通透着呢,跟在她身边这么久,看出点儿什么来也属正常.
她只愣了片刻功夫,便苦笑了一下,重新爬回床上去.
什么朋友?自己骗自己罢了!这个时代的人是不会允许男女之间有友情这种东西存在的.她还是听定儿的话,乖乖地窝在自己屋里养好身板,生出一个健康的宝宝来才是正理儿!自己一个快要生养的姨娘,再惹出些不该有的是非来,平白添堵不说,也不利于怀明弘养病.
可是她的心,经过刚才那样一热一冷的刺激,有一种刺痛的感觉.她拉过一床薄被搭在身上,面冲内侧躺下去,在听到定儿轻轻的关门声后,放纵自己流下两行清冷的泪来.
不大一会儿功夫,门又轻轻地被打开了.她以为是定儿进来做什么,也没动身子,反而闭上了眼睛假寐.她听了一会儿,没有定儿在屋内收拾杯碟整理物品的声音.她正准备放松下来,突然感觉有一个湿湿的东西在她脸上蹭来蹭去.
她睁开眼睛,见到一条粉红的小舌头正在舔向她的鼻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她瞧呢,竟是一只雪白的小八哥狗.那狗见她突然睁了眼睛,吓得跳了开去,躲在床角"呜呜"叫着.
乐以珍对狗有着非同寻常的喜爱,还经常在梦里见到她一手养的"雪球"呢.眼前这只小狗的出现,让她产生了很大的惊喜感.
"小宝贝,你这是从哪里来的呀?"她尽量让自己笑得灿烂一些,怕再吓着躲在床角那只小可怜.
"我带进来的."声音是从身后发出的,乐以珍一回头,就看到了怀远驹正站在床边,满脸欢喜的样子.不知怎么的,乐以珍此时非常不愿意见到他.她从床上坐起来,拢了拢头发,看一眼蹲在床角打量自己的小狗,说道:"老爷怎么带狗进来了?"
怀远驹愣住了.他也是见上次怀禄送来的画眉,乐以珍非常喜欢,又听定儿提起她非常喜欢狗,才想着买一只狗给她,让她再高兴一下子.
刚刚看她初见那只狗,明明非常欢喜的样子,怎么见了自己,就变了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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