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皇帝并未任这种情势发展太久,冷眼看了各大臣的反应态度。这些日子茗韵在太医们的全力调养下,身子渐渐好转,皇帝便颁布诏书,册封金陵侯义女杜茗韵为皇后,三个月后皇帝大婚,正式举行册封典礼,并且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发往其他各国的观礼邀请函已经送出。众朝臣吃了哑巴亏,邀请函都是快马加鞭送的,追回来是不可能了,事关国家颜面,反对没有用。更何况,杜茗韵生父是已故大将军,义父是金陵侯,姨母是邻国贵妃,身世之显赫无人能比,做皇后是戳戳有余了,只是,即便已经作废,她也曾是皇上义女,如今又要结为夫妻,怎么看都不伦不类。联想到前些日子几道奇怪的圣旨,众人总算明白些皇上的用意,一时间,朝中气氛莫名的诡异起来。
夜暝接到圣旨,自然开始准备嫁妆,夜家不缺钱,女儿又是做皇后,嫁妆满满的装了十几箱子,并且件件价值连城,夜暝又选了楼中武功好且精灵懂事的女子,准备做为陪嫁丫鬟,入宫保护茗韵,一切准备就绪,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仪都。
转眼已是三月十五,陆雪铭有些心事重重地坐在王府后花园,望着夜空中圆亮如玉盘的明月,微微皱起眉来。他能感觉到体内毒素在一点点运作起来,心里疼痛渐渐加深,宫里的那个人,应该比他更痛吧。可是她并没有派人来找他。心中的痛有些难以忍受,以手抚着胸口,伤感的情绪渐渐爬上脸庞,眉头深锁,满目苍凉,那种痛苦就像……当初看到那些蒙面人挥舞刀剑刺向自己的失望,就像看着她为自己接下那一掌,在自己怀中昏迷。“既然不相信我,何苦如此试探?”一句伤心语,当时听来只觉得讽刺,要他如何相信?心神受到刺激的他,彼时尚未来得及思考其他因素,此时心脏钻透般的疼痛,却忽然让他恍悟,她的命在自己血液里寄存,她怎么可能杀他?!她那样聪颖剔透的人,又怎么会傻到在自己地盘上用自己的人动手?“咳咳……”仿佛突然明白了太残酷的事实,受不了刺激,陆雪铭微微咳起来,嘴角纯然苦涩无比的笑。怪不得,她说那句话的时候,会有那么深沉的绝望,原来,那时的感觉并没有错,他的确伤了她,从身体到心,伤得刻骨。只是,又能怪谁?挑拨者利用的,便是他们之间的猜测与不信任,追根究底,也只能怪自己太傻。
“韵儿……”低唤一声,蓦然记起,她此刻正加倍地痛过自己,“呵……韵儿,我负了你……”此时还未来找我去,你果真绝望到连命也不想要了么?陆雪铭凄苦的笑笑,却还是匆忙起身,到马棚牵了马,飞快赶往宫里。赶到宫门口下了马。便不顾一切飞奔,几乎用尽毕生功力,将轻功发挥到极致,似乎晚一刻,那人便会没命。将至养心殿,看到皇帝不知从何处赶来匆匆进门,陆雪铭脚步不由得顿了顿,神色冷了几分。能把势力扩张到烟雨楼内部,又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并且会那么做的人,实在屈指可数,四皇子看似不像,那么,是谁就显而易见了。“父皇!”心内恨恨的叫了一声,陆雪铭双拳不自觉的握紧,手指骨节分明。
“韵儿,怎么了?”皇帝原本宿在宜贵妃处,却听宫人来报说茗韵不知何故痛苦难当,虽已睡下,他仍然立刻起床赶回来。进屋便看到茗韵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揪着胸前已经凌乱不堪的衣襟。一个飞步上前,将那已经在伤害自己的人拥入怀里,焦急的问:“你怎么了?”“没事……不要……管我……”皇帝见状,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命令随身太监:“宣六皇子即可来养心殿。”“不要,不要他。”茗韵手上长长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肉中,听到皇帝的话仍然费力的摇头。小太监为难地看着皇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去!”皇帝冷冷下令,回头看着痛苦中仍然满脸倔强的茗韵,用不可违逆的声音道;“你的命还容不得你做主。”小太监见状马上转身处去,没走两步便被一直在外关注殿内状况的陆雪铭拦住,“父皇,不必了,儿臣已来了。”说着忍住心痛,快步到床边,头也不回到:“给我刀。”众人一愣,在养心殿要刀?谁给谁是疯子,带刀的侍卫暗抹一把冷汗,没人行动。倒是皇帝不假思索下令:“给他。”皇帝的贴身侍卫李丰马上拿出自己的佩刀递给陆雪铭。他接过刀一边在火上烧烤,一边吩咐:“马上拿两碗水来,再有酒和蒲黄散、纱布。”宫人们看一眼皇帝,见皇帝点了头,便迅速去准备东西。大仪朝的皇族重视武学,受伤在所难免,因而,即便皇帝如今已经极少受伤,也仍然准备了常用伤药,很快陆雪铭要的东西齐数拿来。
意识开始有些不清晰地茗韵,见陆雪铭拿着刀坐在面前,心中又冷又怒,伸手去推他,怒道:“走开,你要你!”“听话,不许闹。”陆雪铭无奈的抓住她的手,见她挣扎不停,只得点了她的穴。手起刀落,虽然在毒发的痛苦中,天生沉稳的性格,仍然让他下刀极稳,避开动脉,割破彼此静脉小血管,快速将伤口对着碗,鲜红的血液缓缓滴入水中,白水完全变红,便拿起酒冲洗茗韵伤口,又拿蒲黄散洒在伤口上止了血。这才端起滴有自己血的那碗水,捏着茗韵下颌,给她灌下去。又用纱布将她的伤口缠起来,包扎好,才解了她的穴。自己又慢悠悠端起另一碗水喝了。放下碗,看了茗韵一眼,欲言又止,刚要起身,茗韵却意外拉住他有伤口的手,血已经蜿蜒流下,染红大片雪白袖袍。茗韵先用两片纱布在酒中沾湿,一片按在伤口上,一片仔细擦干净腕上血迹,又均匀撒了一层蒲黄散,换了干纱布,规规整整包扎好,竟比陆雪铭方才又专业许多。陆雪铭抬头吃惊地望着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茗韵将头偏向一边,冷冷道:“不想再欠你。”说罢虚脱的躺下,闭目养神。
“对不起……”缓缓吐出三个字,陆雪铭便起身,回头一看,殿内已经空了,下人全部退下,只有皇帝一人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那一个瞬间,他忽然前所未有的茫然起来,他们之间究竟隔了多少人与物的阻碍,一个四皇子一个皇帝,已经足够他们相望一生而难以相守,更何况,这天下,皇权,他那受尽屈辱的母妃,她那处于风口浪尖的家族。她终将成为一国之后,他名义上的母后,他终究必须以为人子的礼仪去朝拜她……倘若,上苍有眼,何苦如此戏弄他们?其实,他未知的阻碍,又何止这些,比如他们从未给予过彼此的信任,比如,那些终将落在彼此肩上的责任……
他抬起头,望向他的父皇,他是他的骨血,却要以这样尴尬可笑的姿态彼此相对,父亲防备儿子,儿子算计父亲,何其可笑?空落落寂寥的养心殿里,他一袭白衣胜雪,唯有衣袖处点缀着斑斑血迹,宛如那红梅傲骨,散郁着绝代风华,这样的他,向他冷气逼人的父亲,微微笑了,“父皇,儿臣告退。”笑得温润柔和,云淡风轻,连那一代君王,也争了一瞬家。这孩子,倘若不是他的儿子,该是怎样倾倒众生的翩翩佳公子?这皇家心机争斗,实在不适合他。帝王微微叹息一声,陆雪铭已经衣袖翻飞,翩翩然出殿。
望着满目红墙青瓦,他淡淡的笑,父皇,就这样,顺势而为吧,无论结果怎样,孩儿不怨父亲,父亲也莫怪孩子,毕竟,我叫的是父皇,自称的是儿臣。不远处,因为担心夫君的夏清泠,换了正装,匆匆跟进宫来,等了许久,终于在夜深人静,更深露重之时,等到夫君出来,恰在恍惚的烛光里,看到夫君风一般飘洒却坚韧不可破的笑,一下子,就像不小心走到流沙边缘,毫无防备地被巨大的吸引力扯进去,无能为力的被淹没。
在陆雪铭没有正妃的情况下,身为唯一侧妃,夏清泠的地位可想而知,然而,这女子此时却只是独身一人,站在廊下,静静望着她的夫君,手中拿着天蓝色披风,完全只是一个温柔的妻子,在静盼夫归。“王爷,天冷,清泠给您送件披风来。”清泠温柔地笑着走着陆雪铭身边,将披风递过去。陆雪铭淡淡一笑,接过披风却披在清泠身上,清淡的声音道:“我不冷,倒是你,穿得太单薄了些,又在风地里站了这许久。”系好带子,自己在前面缓步而行,淡淡道:“回吧。”“王爷,你该是很痛苦的吧,其实,您不必如此温柔。”清泠伤感绝望的望他一眼,安静的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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