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怡宁来到弄梅小筑。
“听说你差点被指婚做了蒙古王妃。”怡宁用帕子掩着嘴,望着我狡黠地笑。我想起前日的事仍旧心有余悸,便抚着胸口对着她做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苦笑道,“真想不明白怎么突然摊上这种事。”
怡宁又笑了一阵,却又慢慢静下来,眼睛有些茫然地盯着窗边的古琴,郁郁道,“不是突然……咱们离这个时候也不远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去处。”我望着她没有言语,怡宁的神情很平静,但是却饱含痛苦。
我的心里涩涩的,想起前两日和十四随口聊起舜安彦。“他好像一点也不喜欢九姐,总是在书房过夜。”十四的神色有些懊恼,忿忿道,“可是九姐很喜欢他,掉了不少眼泪,还不让我跟额娘和四哥说!你说说,连九姐这样的女人他都不喜欢,他还真以为他是纳兰!”
听了十四的话我忽然同情起九格格来,怡宁到底曾经拥有,可是九格格呢?人人都眼热地看着她,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可是她究竟得到了什么?于是我继续沉默着,有些事情不知道或许更好。
窗外忽然吹来一阵微微的风,怡宁歪着头看着树上的鸟儿,目光悠远,看了一阵忽然道,“你没有想过指婚的事吗?你心里可有人?”
我被怡宁的话惊了一下,眼睛直直望着她,心里却又浮现出那个人来。四阿哥!我想起他淡定从容的神情,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我心里想到的竟又是他,而且这样的深刻而清晰!
我的心开始疯狂地跳动,眼睛快速地瞟了怡宁一眼,道,“没有,我想不出什么人。”怡宁却没有在意我的反应,仍旧看着窗外,默然无语。
送怡宁离去后,我呆呆地在院子里的一个大石头上坐了许久。四阿哥打小疼我,言传身教,悉心呵护……这些都没错,这么些年来我把他对我的好当作了一种习惯,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什么。
可是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四阿哥在我心里不一样了起来?无论刮风下雨,他每日来看我,我便细细地梳妆打扮;努力学了下棋陪他对弈,练他的字,读他喜欢的诗,喝他喜欢的茶;因他礼佛我便寻了佛经来看,他喜欢狗我便常常去给娘娘们养狗的太监那里去看狗……他不来时盼他来,他来时别别扭扭,走时我却又依依不舍……
脸上微微吹过一阵风,我忽然口干舌燥呼吸困难起来。心里好像忽然照了一面镜子,自己的心事显露无遗,原来,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他!
下午四阿哥和十三来看我。听雪捧了茶上来,两人端起来喝了一口,十三方才叹道,“听那些大臣说话真累,绕了十个弯子也不知他要说什么。还是花楹这儿好啊……”原来康熙召了他们议事,这是从乾清宫来。
十三说着话便舒服地伸长了腿,他又长高了许多,两条腿很长地横着。四阿哥仍是端正地坐着,笑看了十三一眼,道,“管他们说什么,捡你需要的听便是。”顿了顿又慢慢道,“我们大清的官员最需要的是务实啊,整日来这套虚把式,动脑子欺上瞒下还来不及,怎么能为朝廷做实事?”四阿哥起先的淡笑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一种隐约带着杀伐的决心。
我坐在边上,细细看着他的表情变换,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在他脸上却都是那样自然,我看着看着,竟觉得像看孩子似的有趣而喜悦,心中的这种感觉很柔软和舒服,却也很陌生。
四阿哥沉思了半晌,却又带了几分自嘲地撇撇嘴,看向我笑道,“傻丫头,又神游了?”我这才猛然清醒过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得把茶碗捧在手里,一个劲地猛喝起来。
“哎,我说你这是几天没喝水啊?干嘛一气儿地牛饮?”十三不明所以地问我,我慌慌张张地抬头,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十三的眼睛亮亮的,似乎像阳光一样,一下子就照进了我心里最深的角落。
我心里一惊,像被十三抓住了把柄,忙不迭把那好像烫手的茶碗丢在桌上。十三盯着我细细看了半晌,忽然笑道,“咱们出去逛逛吧,屋子里怪闷的。”
……
生活又恢复到了原来的轨道上。在紫禁城里人人都是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高手,康熙说了先不指婚,于是就再也没有人说起指婚的话题。
我仍旧跟着林先生读书,读可以明智的二十四史;隔一两日去给康熙和德妃请安,撒撒娇或乖乖地聆听教导。
四阿哥每日早朝后给德妃请安,常常是请过安后来看我,目光是宠溺而温和的。这时的他跟别人眼里的四贝勒是决然不同的,有人说他冰冷,有人说他孤绝,有人说他傲慢,可是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假象,他是最最外冷内热的人。可是我呢?在他的眼里,我是什么样的?
日复一日,过了春节,是康熙四十年了。
早春的气候最多变,淅淅沥沥地下了几天的雨,整个天阴沉沉的,目光所及的地方也是一味的
阴暗潮湿,让人从身上到心里都不舒服。不过这样的天气,躲在屋子里却十分安逸。炉子里的火烧的很旺,炉上的小碗里温着一壶桂花酒,才一阵混着桂花香甜的酒香便溢满了整个屋子。
屋外*,我却悠闲靠在炉边的榻上看书。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喧哗,才站起身来前厅便热闹起来。冷风随着被听雪掀起的帘子钻了进来,三个穿蓑衣戴斗笠的小身影跟着进来。听雪和望月帮着把斗笠拿下来,原来是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和十七阿哥胤礼。
胤禑比起去年在承德又高了不少,已经高出最小的胤礼许多。胤禑跺着脚上的水,笑道,“还是花楹姐姐这里暖和,十四哥不乐意跟我们玩,我们想想还是姐姐这里好。”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讨好,胤禄也笑嘻嘻的,只有胤礼年纪小且跟我不熟,睁大眼睛怯怯地看着我。
我笑着把胤礼拉到身边,又招呼胤禑和胤禄坐下。听雪泡了热茶端进来,胤禑一口气喝了许多,做出满足的表情;小小的胤礼学着胤禑的样子喝茶,竟学了个八分像,逗得我哈哈大笑。
“姐姐在看什么书?”胤禑看见我放在榻上书便好奇地问。“这个啊,这是《搜神记》,专讲神仙和妖怪的故事!”我把两只手做成爪子的形状像胤礼伸了出去,胤礼叫了一声,马上咯咯笑着抱住我。
胤禑和胤禄脸上露出几分神往的神色,“姐姐给我们讲讲吧。”胤禄央求我,三个孩子都睁大眼睛看着我,说不出的机灵可爱。我点点头开始讲,“古时候有个人叫崔文子的,像神人王子乔学习仙术。”
这时胤礼忽然问,“什么是仙术?”我想了想道,“仙术是神仙才会的本事,比如穿墙、涉水、呼风唤雨、起死回生……”胤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很是羡慕的神色。
我继续接着方才的话讲,“话说那王子乔变成一只寒蝉,还拿了药给崔文子。崔文子十分惊讶,便拿了长戈去刺,那寒蝉被刺中,药也掉了下来。崔文子再看那寒蝉,竟是王子乔的尸首!”
三个孩子吃了一惊,胤礼捂着嘴巴,拽着我的袖子问,“他死了吗?”胤禑和胤禄白了胤礼一眼,却也十分紧张地看着我。我佯作担忧地皱起眉头道,“崔文子很怕,就用破箩筐盖住王子乔的尸首。可是过了一阵,那王子乔竟然变成一只大鸟,崔文子听到扑腾声便掀开箩筐去看,那大鸟趁机扑着翅膀飞走了!”
我说完伸出双臂扑向胤礼,胤礼捂着脸趴在榻上尖叫,胤禑和胤禄在一旁大笑不已。
“姐姐再讲一个吧!”胤禑又央求我,于是我又给他们讲了左慈戏曹操的故事,三人听得眼睛发亮脸通红。
“曹操量小,这样的神人在我大清朝一定能为朝廷效力。”胤禑眨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胤禄想了想却道,“我从没听过大清朝有这样的神人。”他们才多大,竟已经开始操心朝政了?于是我笑了笑道,“所以是故事嘛。”一面笑着,一面吩咐听雪替三个孩子添水。
“十四哥说的对,姐姐的茶最好喝。”胤禑喝了一口茶,笑道。“我要告诉十四哥,姐姐的故事也很好听。”“茶好喝是十三哥说的!”胤禄在一旁纠正。
胤禑听了却不依了,争辩着说一定是十四说的;胤禄也不示弱,两人便争执起来,言来语往,屋子里一时闹哄哄的。我听得头有些大,他们争执的话题已经从我的茶到十三和十四的马术武功再到十三和十四的学问。
看来两人时常为他们的榜样争论呢!我头疼地出声制止他们,却看到胤礼乐呵呵地看着胤禑和胤禄争吵,一面自管自喝茶。
“十五阿哥喜欢十四阿哥,十六阿哥喜欢十三阿哥,你呢?”我问胤礼。胤礼还是笑,慢慢道,“我最喜欢花楹姐姐。”我听了大乐,一把把胤礼搂在怀里。这回胤禑和胤禄却不高兴了,直嚷嚷着是他们先喜欢我的,屋里一时又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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