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到杭州后的第一个除夕,又下了一场大雪,目之所及便是一片苍茫的白色,空气寒冷凛冽,令人不由地想要瑟缩。
只是杭州织造府内却是另一番殊为不同的景象。本来就极为气派的正厅因为皇家客人的到来而愈发地富丽堂皇起来,经过刻意的点缀和装饰,更加显得金碧辉煌。我悠悠地走进正厅,脚下是厚厚的绵软地毯,暖暖的空气中浮动着阵阵甜美的胭脂香气和深邃的酒香,侍女们如桃花般的美丽笑靥,一切都是富贵美满的样子。
这里并不是乾清宫,但是却与乾清宫的除夕夜宴有着一种极为相似的气息,那种太平盛世富足而奢靡的味道。熟悉的情景是我微怔,思绪飘飘忽忽地去了那遥远的北方,心中倏然失落。乾清宫此刻也当是这样人声鼎沸笑语嫣然吧,胤禛呢?他携着家眷,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却是热闹的旁观者。想到十三他心里会是怎样的苦涩……想到我呢?他会想到我吗?
许是因为有了胤禄、我和舜安彦的参与,孙家年夜饭的规制十分齐整。除了孙家以外,曹家和李家都各自派了极为精干得力的族中子弟来参与这次除夕宴会,还有不少的官员们也得到了邀请,极为荣耀地扔下自己的家人们,兴致勃勃地来到了织造府。
他们为什么会有如此高的兴致?一方面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江南三家织造府在官员们心中巨大的号召力,能够应邀参加这场除夕宴,对于他们来说是一见荣耀的事情;而更为关键的一点是,在这些官员们看来,胤禄和顺安彦是胤禛一方的代表,而我则是八阿哥一方的代表。他们想要看看,在这样的一次对决之中,两个方面将会有怎样的表现,而能够对江南官员一系造成重大影响的江南三家织造在这样的对决中又会显示出怎样的态度!
落座时我笑着婉拒了孙文成的邀请,同孙家的女眷坐在一处,一在桌子的女人当中,传统而贤淑。他们想看戏?我就偏偏不让他们看,我有些顽劣地想着,并且颇为快意。其实我这样的选择也有另一种奇异心态,其实在胤禄和顺安彦面前,我并不愿意太过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变化。完颜花楹在他们心中是一个虽然聪明却并不世故,虽然圆滑但仍旧纯真的女子,我希望他们仍旧可以这样看我。
才坐下身子,清秀的丫头便极为恭谨地双手奉上茶水和手碟。我端起茶轻轻啜了一口,茶香扑鼻,入口则清新馥郁,果然是近日常饮的罗岕茶。拿起微微散发着热气的手帕一面擦手,一面看向桌上的摆设,四鲜果、四干果、四看果、四蜜饯,全套的粉彩牡丹餐具配以银器,奢华而雅致。我摇着头笑了笑,孙文成此人极是细腻,看来他是想让我们在杭州的年夜饭也用得如同宫中一般,而没有远在异乡的那种疏离之感。
才想着,冷盘便开始上桌。一顿饭吃下来,果然跟宫里的年夜饭一般程序,乐师奏着悠然的古乐,即使觥筹交错也是几分典雅;菜色也是甜咸荤素俱备,选材用料精细,山珍海味无所不有。
晚宴持续了很久,江南三家织造府的人轮着敬过几次酒,丫头们才开始端上甜点。
我知道筵席已近尾声,看着一桌子的珍馐美味心里叹息起来,笑着问涵玉,“你家年夜饭惯来如此?若是为我们特意为之,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我要抱愧了。”
涵玉听了温婉一笑,轻声道,“从前没有这么多讲究,今年么……”涵玉想了想,颇为哦含蓄地道,“也不过是菜肴精致些,规矩严谨些,这本来就是臣子的本分,福晋可别这样问阿玛,阿玛实在,没得吓坏了他。”
涵玉的话虽然恭敬,可是语气却十分亲热,我想想孙文成战战兢兢的样子便笑了起来,道,“也是,那我的谢意在心里埋着便是。”
和涵玉说笑了一阵,目光不经意就转到了璎珞身上。她坐在涵玉的边上,出奇地安静,涵玉除了夹夹菜,并没有怎么去特别注意她的小妹妹。但是我注意到了,一身红色锦缎衣裙,外罩粉色花团马甲的璎珞,今日极漂亮。姑娘脸上的皮肤清透发亮,颊上的一抹绯红让人见之忘神,而那眼睛,更是像宝石一样的熠熠发亮,即使是在这样一个灯火璀璨的厅堂里,仍是亮得不可思议。
她并不怎么吃东西,只是微微出神地望着那个方向,那个主桌的方向!我的眼光稍稍向那个方向斜了斜,毫不意外地看到胤禄和顺安彦正起身与孙文成一起饮酒,璀璨灯火下的少年,端的是风流倜傥。
“璎珞,吃块芙蓉糕。”我特意地夹了一块芙蓉糕放在璎珞的盘中,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复杂,我并不希望璎珞的这番痴迷落入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眼里,因为无论孙文成怎样护着他宝贝一般的小女儿,有些不该有的言论如果出来了,伤害必定就会形成。
精致的芙蓉糕越过涵玉,轻轻地落在璎珞面前那只小巧的白玉碗里。璎珞微微一怔,见我半是含笑半是警戒地望着她,不由地涨红了脸,在一桌子人的笑意中讷讷地谢了我,开始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那芙蓉糕。
她确实是在看那个方向。我心中暗暗想着,不由地笑了起来,以胤禄的少年英俊,又是个皇子,良好的教育使得他温文尔雅,侃侃而谈。这样的少年和漂亮纯真的璎珞倒真算得上是绝配呢。
说话间毓庆班的戏子已经登台,悠扬清灵的乐曲声渐起,我忽然瞥见舜安彦走出大厅,心中微动,便也起身跟了出去。
身后不远处的灯火照在雪地上,天地间都泛着冷冷的银光,好像天下所有的寒冷严酷都聚集到了这里。我看着不远处雪地上一袭胜雪白衣的舜安彦,不禁打了个冷颤,抱着双臂慢慢走过去。
舜安彦转身静静看着我,他明明在微笑,可是眉目间却是无限的悲苦和寂寞。我微微叹息一声,笑着开口道,“好久不见。”舜安彦还是淡淡的笑意,慢慢道,“四哥让我来看看你,你要万事宽心,京里的事你既管不了,便索性忘了吧。”
我听了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下来,立了一阵才强笑道,“我以为……”我说到这里却停下了,我知道他不会不要我,这句话不说也罢。舜安彦静静看着我,眼神哀悯,我这才想起来,其实他才是伤心之人呢。想到这里便打起精神道,“请你告诉他,我很好。你呢,你怎么样?”
舜安彦愣了一下,才寞落一笑,道,“对故人本也不用隐瞒什么。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事就是遇到了怡欣和怡宁,如果说怡欣逝去是我的人生破灭,可是我好歹还有梦,怡宁……她去了,我的梦也破了,如果说人生破灭还能梦,那梦破了呢,我还有什么?”
我看着舜安彦苍白的面孔,他的伤感轻而易举地打破了我拼命掩饰着的平静。我的脑海里交替闪过怡欣和怡宁的脸,泪水便潸然而落,怡宁嫁到蒙古前的忧伤我至今仍旧历历在目,我们都以为舜安彦移情到了怡欣身上,谁能想到舜安彦竟把怡宁当作了他的梦?
我拿起帕子拭了拭泪,开口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怡宁?让她……让她那么伤心地去蒙古?”舜安彦微微摇头,道,“若是她心里装着我去了蒙古,眼睛里怎么能看见仓津?她这辈子还能幸福吗?”
我听了心里忽明忽暗,原来舜安彦为怡宁考虑了这么多,都是我们误解他了。舜安彦举目看着天际,又慢慢开口道,“是我的错,我心里有她们,可是她们没有一个是幸福的,我是个不祥之人,平白误了两个好女人。”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是我却听出了话中的颓丧,那种我从未见过的心灰意冷,好像千年不化的寒冰,冻结了眼前这个人一生的热情。我的心阵阵地疼痛着,慢慢转过身欲走,舜安彦又轻轻道,“如果不相遇,那我们每个人应当都是一泓平静的清水,纵然孤寂却还能自得;可我们前世都是有罪的人,我们遇到彼此的时候就注定了彼此的悲剧,造化弄人,这个词说的就是我们。”我止住脚步,泪水静静流下来,我知道他说的不仅仅是他和怡欣怡宁,还有我、胤禛和十四。
这时舜安彦轻轻叹息一声,又道,“但是只要能看见他,你就甘之如饴,不是么?”我听了一震,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快步往前走去。
转过一个长廊,才渐渐慢下脚步,身子抵在柱子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苍穹,一片压抑的漆黑。我们前世都是有罪的人?所以才会相遇又分离,相守却相厌,是这样么?
我在织造府暖洋洋的屋子里送走了了康熙五十二年。许多年来我一直习惯于在除夕守岁,因为很多年前听到一个说法:儿女守岁,父母长寿。我并不记得自己的这个习惯始于何时,但是我一直知道自己是个缺少孝道的女儿,自幼不能承欢膝下,现在背井离乡难见家人,除了守岁,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年迈的阿玛和额娘做些什么。
(这两个章节总体来说比较休闲,呵呵,太多的争斗会累,花花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讲还是个小情小调的小姑娘么,后面会渐渐紧张起来的,谢谢各位亲。)(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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