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寻提着裙子急奔着下山,她的身子灵巧地躲过了横枝斜桠和突起的石头,在浓浓的雾中准确地找到下去的山路。以她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马车所在之地,几乎是没来得及让红叶她们搀扶一下,自己就快速跳上了马车。
马车在夜色中奋力疾驰,终于赶在了飞骑回营之前,凤寻一路上整了装、理了鬓,一到驻扎地门口,便俏生生往那一站,满心欢喜地等着楚歌的归来。
她要楚歌第一个看到的是她,第一个与他分享胜利的是她!
天色微暗,雾色浓重,根本就看不到一米以外的景象,凤寻沉默着,伫立在驻扎地的外口,静静地翘首望着远处,望着通往离城的那条大道——即将归来的楚歌。她心里算着,很快,在又白又浓的雾气之中,会出现她等待了许久、寻找了许久的人。连带着,守卫在营口的士兵都不敢说话,亦是沉默着,守望着,如同松柏一样守着军营。当急促的马蹄声敲入耳中时,几乎所有人都露出舒口气的笑容。
然而,谁都没有意识到,马蹄声,只有一个。
慌乱的、急促的马蹄越来越近,越来越杂乱。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一匹高头大马就猛然冲出重重浓雾,跃入了凤寻的视线。马儿大口大口的喘息,比浓雾散发的还要盛的热气。
只是一眼的功夫,看清马上之人后,凤寻的脸陡然沉了下来,她,仿佛看到了她极不愿意见到的一幕,让她的心,陡然沉入了无底深渊。
骑在马上的男子披头散发,头盔早就不知去向。鲜血和泥土混杂在他的脸上,遮去了他本来的面目。一道长长的刀疤划在左脸之上,结了痂,又裂开了,流出几道鲜血,狰狞不已。他的铠甲也是血迹斑斑,好几处竟然都裂开了,那是被利重器狠狠砍出来的,才会露出里面白色染了血迹的碎布。就连他的武器,也同他的人一样,满身的血色,满满的血腥味,还有密密麻麻地缺口。
冲到了营口的男子竟然没有勒马的意思,就在众人以为他会直冲进去的时候,他骤然倒了下来,不,准确地说,是战马轰然摔在了地上,震起厚厚的一层灰尘,将浓雾染黄,一时间,迷住了众人的眼。
战马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息,黑色的眼睛溢满了痛苦之色。被狠狠摔在地上的男子倏地爬起来,不顾被重摔后的疼痛,红着眼睛就像一个疯子,一边往军营里瘸,一边狂喊着,竟然没有发现一直站在旁边的凤寻等人。
“兄弟们,操上家伙和我走,天杀的日夏贼子,设了埋伏。”他在军营里面大吼,四处走动,“能动的都给老子起来,听见没有,兄弟们中了埋伏,快去救楚帅!”
凤寻脸色一白,已经听不到那个士兵接下来说了什么,直觉得在耳边聒噪得很,吵得她想让他闭嘴。楚歌,楚歌遇到伏兵了。少女飞快地跑到男子面前,一手将他拉住。男子竟然因为虚脱过度,趔趄了好几步,他下意识想要甩开的时候,就听到一阵甜软、冷狠的声音。
“你们中埋伏了,在哪里?马上带我去!”
心中焦急的李琦哪里顾得上这个,一把甩开扑上来的少女,下意识地去腰侧拿武器,却抓了个空。他看都没看一眼被他甩的后退了好几步的挽凤储君,几乎是吼着说:“女人怎么在军营里,你们都死了吗?凡是能动的人,都给老子滚出来,都聋了么!”
李琦的一番吼叫,早就震动了整个军营,士兵们伤的伤,残的残,但凡不是昏迷不醒的,全部拿着武器来到他的面前,排起了方阵。守卫的士兵也加入了行列,就连是那些副将,都一言不发站在队伍之中。穿着整齐的铠甲,握着杀敌的利刃,有序地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立刻出发。”力气大手一挥,就像是红了眼的猛兽,处于暴走状态。从他回营到聚集了两百员伤兵,只用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快速地跟在他的后面,冲往战场。
李琦也不管伤员的战斗力如何,他一心想要早点再回到战场,早点营救楚帅。楚帅为他杀出一条血路,让他冲出包围圈,让他来找援兵,现在他找到援兵了,可以回去和楚帅并肩作战了。
少**沉着脸,血瞳晦涩明暗,整个人都散发着凌厉的煞气,将浓雾席卷,天色染灰。她的马车‘咕噜噜咕噜噜’转着,疾驰在大道上,而她就坐在马车的外边——赶车人的另一边,紧跟着士兵。
浓雾渐渐散去,阳光终于占了上风,离城的城郭开始有些清晰。在离城下,退去的浓雾将尸横遍野、刀戟散乱的战场呈现在众人面前,到处都是浓浓的血腥味或者冰凉的铁锈味,令人作恶。
战场很安静,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生灵。伴着淡淡的雾气,这样静谧的修罗场,安静的不寒而栗。放眼望去,都是死去的人,倒着、躺着、歪着,尸体上压着尸体,层层叠叠。遗落在身边的武器,亦是毫无生气。
少女望着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战场,晨风冷冽地带走了幽怨的灵魂,耳旁好象有很多怨灵在叫嚣、挣扎,它们仿佛卡着凤寻的喉咙,要把她吞噬,把她占据,不甘心就这样消失在阳光之下。
李琦带着人在战场上疯狂地喊着,叫着,哭着。拼命地搜索楚歌的身影——他们的主帅到底去了哪里。他们哭喊着翻找尸体,为没有看到楚歌而放心,为看到自己的兄弟而失声痛哭。
所有人都在疯狂的寻找楚歌,静谧的战场上,有人哭着,有人唤着,希望和悲伤交织。
少女原本四处寻找的脚步机械顿住,就像被定了钉子一样,她的身体牢牢地站住了。少女抬着眸直直地望向远处,血瞳上阴霭狂啸,眉宇间戾气骤起,仿佛要将天地毁灭的狠戾和嗜血。
少女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满目的火光染透了天界地狱,烧尽了人间纯善,耳边充斥着生命的哀嚎,身边绽放了鲜血孕育的炽烈的火鸢花,妖冶而悲伤地妖冶。
接着,她的手定定着提起裙摆,脚踏着一具具尸体,向离城走去。
娇小笔直的身躯,一步一步踏过去,仿佛蕴含了强大的力量,让天地都为之变色。恍惚间,众人看到干净的山涧精灵化作舔血的鬼煞,缓缓走在天地间,好似她经过之处,火色四起,哀嚎贯耳,天地皆化作人间炼狱。
顺着少女离去的方向,所有人终于看清了离城城墙上的令他们肝胆俱裂、眼珠崩裂的一幕。
那是一根细细的绳子,一头系在日夏的旗杆之上,一头系着挽凤的楚帅。他们引以为傲的白袍将军被垂吊在城墙之外,在他的腿上、脚踝上、右臂上钉了不少箭矢,血已经黑色发暗了。晨风吹起他的衣角,都是鲜艳刺目红色的。少年的头垂着,看不清他的脸,发丝随风而舞。
先锋军的人,看清了这一幕。就像狂暴的狮子,吼叫着、痛哭着,握起刀剑就要冲杀过去,却被忽然出现的黑衣人挡住了去路。他们宛若寒冬的冷星眸子,冰芒一样的气息冻住了他们的手脚,缓缓掏出令牌,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少女已经走到城墙下面了,距离城门只有几步之遥。然后,少女驻足扬首,专注地看着城墙上的楚歌,静静地望着。血色得瞳眸清澈剔透,就像是深情的情人,眷恋地望着,带着希冀带着期盼。
城墙上的士兵原本想要嘲笑、打压的话语好似被掐着脖子,硬是说不出来。他们几乎连武器都拿不出来,就这样看着一个少女,白衣火纹,宛若天界下来的仙人,慢慢朝他们走来,然后在城墙下面默默站定,静静地望向他们。
不,不是他们,是望向挽凤的先锋元帅!
这个认知让他们莫名地惧怕起来,他们的铠甲发出颤颤的抖动,就连站立的力气都被慢慢抽离。少女干净的五官,血色的瞳眸,明明纯净无邪的就像精灵,却让他们害怕,仿若看到嗜血的鬼煞,盯住了他们的性命。
有的人看清少女的血眸之后,异常惊慌,尖叫着摔坐在地上,害怕地手脚并用急急往后面退去。他们的眼眸,从得意的狂喜转化为浓浓的惧怕,还有难以置信的惊讶,带着几分因果报应的绝望。
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冷刃翻飞,城墙上顿时鲜血四溅,到处都飞洒滚烫的鲜血,在半空中飘起淡淡的血雾。城墙上的人来不及反抗,来不及拔刀,就一命呜呼,他们中有的人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
楚歌被慢慢从城墙放下,就像是他缓缓地飞身而下,挺拔地站在了少女的面前。
白袍将军双目微阖,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斑驳的血迹,在少年清秀的眉眼添上了妖异。他笔直地站在少女的面前,清秀的眉眼皆是隐忍之色。
少女踮起脚来,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楚歌,抬起微凉的手,慢慢揩拭他脸上的血迹。
触碰到他冰冷沁骨的脸颊,少女仿若没有察觉,固执地为他擦拭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污,一点一点极其细心,也极其执拗。
仿佛,这全天下,就剩下他们俩个了。
剩下他们俩个,相视而对。
擦拭完脸,少女扯出一抹微笑。继而,小手生涩地为楚歌整理起衣裳,扶正他的头盔,捋顺他凌乱的发丝,抚摸过他头上的缎带——守护她的标记。少女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不敢说话,她怕话一出口,就化作漫天漫天的绝望。
一箭贯喉!
长长的箭翎微微颤动,少女的手终是碰触到了楚歌喉上的箭。长箭贯穿了楚歌的喉咙,箭镞穿透后颈,带出一半的箭身,露着暗红色的箭镞和箭身,斩断了她的希冀,毁去了她的宁静。
她是沉静的,就连戾气都化为乌有,再也没有了她的气息。
‘踏歌’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芒,少女微微抬手,将少年喉间箭簇和箭羽被隔断了。然后她慢慢往下移,皱着眉小心地为楚歌斩断身上其他箭矢,虽然她知道楚歌一向忍得痛,但她还是小心避开,只是轻轻地用‘踏歌’将它们斩断。
断箭堆在脚边,带着楚歌的血迹悲怅地躺着。少女收回手中的踏歌,凝眸望着楚歌良久,最终叹息一声,踮起脚来,双手环住楚歌,脸靠在了他的胸膛。然而,泪水再也压制不住,喷涌而出,打湿了铠甲,染透了鲜血。
少年屹立在城墙之下,怀中是他心爱的女孩。干枯的鲜血掺和着滚烫的眼泪,染红了楚歌银白色的铠甲。
她是后悔的。她再也看不到少年清秀腼腆的笑容,纯纯地给自己带来安静。再也看不到少年为了她奋勇厮杀,在马上回首灿笑。再也看不到美丽的缎带,在他的额前飞扬……
因为,俩人之间,压上了轮回间宇宙洪荒和岁月莽莽,是她迟了一步、错了一念却隔之阴阳的山长水阔!
先锋军,全军覆没。
马车载着楚歌和凤寻驶出了战场,先锋军剩下的残兵伤将默默地紧随其后,走在旷远的土地之上,不过是很小很短的一支队伍,却是将天下间的悲伤和仇恨,都聚集在其中了。
云山之中,一主二仆静静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
“主子……”云若看着远去的马车,目露不忍。
她落泪了,第一次见到她,落泪了。以为这一辈子,都会是个无心无情的人,落泪了。
沧澜清夜浅眸沉静,清冷的气质萦绕着清水的味道,恬淡、清雅、飘渺。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如有若无的浅笑,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看了一会,便回身走了。
“主子……”跟在身后的文若犹豫地又唤了一声,心中暗暗恼恨收了这样不省心的学生,终日让他不好过,若是和她冷心冷清就好了。
“有泪可流,还不是悲凉。”沧澜清夜清朗若山泉的声音在林子在回绕缠绵,优雅的穿行过崎岖的山路,轻轻叹息了一声,终是没有再说话。(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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