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节摘自1001n的《完颜亮的一生》后宫篇。
我们都知道,在完颜亮准备实现第一个人生愿望“国家大事,皆自我出”时,完颜乌带是一大功臣;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等到完颜亮准备实现第三个人生愿望“得天下绝色而妻之”时,自己却又成了不折不扣的绊脚石!
谁也怪不得,要怪,就怪他娶了位好老婆吧……当然,还是那位水性杨花的唐括定哥。
前文我们曾经提到,每年的正月十六是完颜亮的生日,这一天也被定做“龙兴节”。大约是在天德四年(1152年)的龙兴节,唐括定哥按惯例,派自己的侍女贵哥和家奴葛鲁、葛温去宫中给完颜亮祝寿,顺便也向两宫皇太后问好。按说,本来年年如此的走过场,不应该有什么枝杈出现,可是,一切终究还是改变了。
以下的文字,讲唐括定哥和完颜亮为次,主要倒是用来说明一些别的事情;行文比较松散,大家多包涵吧……
这一回,完颜亮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和唐括定哥的旧情,兴致突然就上来了。他要求那位侍女贵哥给唐括定哥传话,如下:
自古天子亦有两后者,能杀汝夫以从我乎?
这句话出自《金史·后妃传上》。而由宋人撰写(“照宋本刊”)、又由后世明朝的冯梦龙编著的《醒世恒言·金海陵纵欲亡身》一节中,这句话也出现了,只有细微的不同:
自古天子亦有两后者,能杀汝夫以从我,当以汝为后。
——这事情就有点怪了,正史和小说中的文字,怎么会如此吻合?
问题还不止于此,我们再看看《金史·后妃传上》和《醒世恒言·金海陵纵欲亡身》对此次“龙兴节祝寿”的叙述,就会发现更令人发晕的现象:
每遇元会生辰,使家奴葛鲁、葛温诣阙上寿,定哥亦使贵哥候问海陵及两宫太后起居。海陵因贵哥传语定哥曰:“自古天子亦有两后者,能杀汝夫以从我乎?”贵哥归,具以海陵言告定哥。——《金史·后妃传上》
每遇元会生辰,使家奴葛鲁、葛温诣阙上寿,定哥亦使贵哥候问海陵及两宫太后起居。海陵一见贵哥,就想起昔日的情意,因贵哥传语定哥道:“自古天子亦有两后者,能杀汝夫以从我,当以汝为后。”贵哥归,具以海陵言告定哥。——《醒世恒言·金海陵纵欲亡身》
而以上两处,还远不是孤例;我们就以“完颜亮召宠唐括定哥”这个故事为线索,继续向下看吧。
听到完颜亮传来的话,唐括定哥半推半就地不太愿意,说:
贵哥归,具以海陵言告定哥。定哥曰:“少时丑恶,事已可耻。今儿女已成立,岂可为此。”——《金史·后妃传上》贵哥归,具以海陵言告定哥。定哥笑道:“少时丑恶,事已可耻。今儿女已成立,岂可更为此事,以贻儿女羞?”——《醒世恒言·金海陵纵欲亡身》
然后,完颜亮便派人威胁说,如果你不忍心杀你丈夫,那么我就族灭你家!听了这话唐括定哥才彻底傻眼,慌乱搪塞说:儿子完颜乌荅补经常侍奉他的父亲完颜乌带,自己没有机会下手。于是完颜亮立即将完颜乌荅补召入宫中,升为符宝祗候(职责是“掌御宝及金银等牌”)。唐括定哥眼看再没有什么借口,于是趁完颜乌带醉酒时,命令家奴葛鲁、葛温勒死了完颜乌带。听说完颜乌带果然死了,完颜亮假装悲伤,厚葬了他;然后转手就将唐括定哥纳入宫中。
这一段的记录,在“正史”和“小说”中,分别是以下的模样:
海陵闻之,使谓定哥:“汝不忍杀汝夫,我将族灭汝家。”定哥大恐,乃以子乌荅补为辞,曰:“彼常侍其父,不得便。”海陵即召乌荅补为符宝祗候。定哥曰:“事不可止矣。”因乌带醉酒,令葛温、葛鲁缢杀乌带,天德四年七月也。海陵闻乌带死,诈为哀伤。已葬乌带,即纳定哥宫中为娘子。——《金史·后妃传上》
海陵闻其言,又使人对定哥说道:“汝不忍杀汝夫,我将族灭汝家。”定哥大恐,乃以子乌答补为辞,说:“彼常侍其父,无隙可乘。”海陵即召乌答补为符宝祗候。定哥与贵哥商议道:“事不可止矣。”因乌带酒醉,令家奴葛温、葛鲁缢杀乌带,时天德三年七月也。乌带死,海陵伪为哀伤,以礼厚葬之。……定哥入宫,海陵册为娘子。——《醒世恒言·金海陵纵欲亡身》
通观上下两段,“重大区别”有三个:
1、《醒世恒言》中,个别文字调整以外,“兑水”略多了那么一点点;
2、《醒世恒言》中,完颜“乌荅补”被记成了完颜“乌答补”,本就是通假字,倒也关系不大;
3、最气人的是:抄就抄吧,结果在《醒世恒言》中,还把这件事情发生的年份给抄早了一年!
然后,唐括定哥由娘子而贵妃,又被完颜亮许诺立为皇后。再后来,完颜亮的嫔妃越来越多,唐括定哥已经很难被召见了。某日,她独在楼上时,正好碰上完颜亮带着别的妃子乘车从楼下经过时;唐括定哥忍无可忍,破口大骂,而完颜亮只当没听见一般地走掉了——而这些记在两部书中,就分别是以下的模样:
贞元元年,封为贵妃,大爱幸,许以为后。每同辇游瑶池,诸妃步从之。海陵嬖宠愈多,定哥希得见。一日独居楼上,海陵与他妃同辇从楼下过,定哥望见,号呼求去,诅骂海陵,海陵阳为不闻而去。——《金史·后妃传上》
贞元元年封贵妃,大爱幸,许以为后。……海陵每与定哥同辇游瑶池,诸妃步从之。……后海陵嬖幸愈多,定哥希得见。一日独居楼上,海陵与他妃同辇从楼下过,定哥望见,号呼求去,诅骂海陵,海陵佯为不闻而去。——《醒世恒言·金海陵纵欲亡身》
如此这般,唐括定哥终于铤而走险,通过一位尼姑,联系到自己过去的旧情人、家奴阎乞儿,并将他装入自己的内衣筐中,运进宫中,肆意欢淫,结果被贵哥告发。如此一来,完颜亮暴怒,将唐括定哥勒死,而阎乞儿和那个尼姑,则被一并杀掉。而贵哥因此揭发“大功”,一跃而成莘国夫人。
定哥既怨海陵疏己,欲复与乞儿通。有比丘尼三人出入宫中,定哥使比丘尼向乞儿索所遗衣服以调之。乞儿识其意,笑曰:“妃今日富贵忘我耶?”定哥欲以计纳乞儿宫中,恐阍者索之,乃令侍儿以大箧盛亵衣其中,遣人载之入宫。阍者索之,见箧中皆亵衣,固已悔惧。定哥使人诘责阍者曰:“我,天子妃。亲体之衣,尔故玩视,何也?我且奏之。”阍者惶恐曰:“死罪。请后不敢。”定哥乃使人以箧盛乞儿载入宫中,阍者果不敢复索。乞儿入宫十余日,使衣妇人衣,杂诸宫婢,抵暮遣出。贵哥以告海陵。定哥缢死,乞儿及比丘尼三人皆伏诛。封贵哥莘国夫人。——《金史·后妃传上》
定哥益无聊赖,欲复与乞儿通。乃使比丘尼向乞儿索所遗衣服以调之。乞儿识其意,笑曰:“妃今日富贵忘我耶?”定哥欲以计纳乞儿于宫中,恐阍者察其隐,乃先令侍儿以大箧盛亵衣其中,遣人载之入宫。阍者索之,见箧中皆亵衣,阍者已悔惧。定哥使人诘责阍者曰:“我,天子妃。亲体之衣,尔故玩视,何也?我且奏闻之。”阍者惶惧,甘死罪。请后不敢再视。定哥乃使尼以大箧盛乞儿载入宫中,阍者果不敢复索。乞儿入宫十余日,……使衣妇人衣,杂诸宫婢,抵暮混出。贵哥闻其事,以告海陵。海陵乃缢死定哥,搜捕乞儿及比丘尼皆伏诛。封贵哥萃国夫人。——《醒世恒言·金海陵纵欲亡身》
除了被“兑水”、被“抄错了封号”以外,通过以上两部所述“唐括定哥的一生”,我们又能看到什么?
扯淡的小说和严肃的史书,居然“如有雷同,绝非巧合”地“高度一致”起来——这事儿还真新鲜了,难道《醒世恒言》写的是“正史”不成?
与其这么说,还不如痛快承认——《金史·后妃传上》写的象“小说”!
堂堂一部官史,居然会以如此笔法,具体而微地铺陈着完颜亮和一个女人的私生活,而且它纯粹就是一花边新闻,远谈不上影响了国家气运——就算为了说明完颜亮先是借刀杀人、夺人妻室,然后始乱终弃、一杀了之,又真有必要用这么多文字、介绍得如此详细吗?比比看就不难发现,甚至就连介绍历代金帝登基或驾崩之类的重大事件时,金史也没舍得给这么大的篇幅啊;
堂堂一部官史,居然会大量收录如此等级的八卦式事件,不厌其烦地讲述着完颜亮和他的女人们,一个又一个,一件事又一件事,仿佛列家谱一般地细致,恨不得连音容笑貌都给描写出来;
堂堂一部官史,居然就只在完颜亮这里浓墨重彩,而在介绍别的帝王后宫时只是几笔带过,仿佛其它金帝都没有三宫六院,都没有风流艳事,都没有占有别人的妻子(这个后面还要提到),都没有杀过曾经心爱的女人,都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更要命的是,类似的文字货多量又足,以至于如我们前面看见的一般,堂堂一部官史,其中的文字稍加差别,就能撑起一部诲淫诲盗的小说《醒世恒言·金海陵纵欲亡身》——这就很难不让人很疑惑了:《金史》这是怎么了?莫非史官们的脑袋集体坏掉了?
一切的原由,都出在后来的金世宗!
实际上,金世宗上台之后,无论是从“公”的角度突出自己“得位很正”,还是从“私”的角度暗报一箭之仇,都有必要把前君涂抹得乌黑不堪、越脏越好。
可问题是,完颜亮时代制定的一系列改革措施明显是正确的,搞得金世宗也没办法全盘而彻底地否定他:
——你能说他首都搬错了、于是回上京居住?
——你能说他收回军权不应该、于是重新养殖军阀?
——你能说他不该废二省、于是再把机构臃肿化?
——你能说他五京十四路不该划分、于是重新混沌一片?
——你能说他正隆官制不合理、于是整个推倒重来?
——你能说他科举定错了、于是恢复混乱科举?
——你能说初铸钱币有错、于是大金从此不造钱?
……那不是给自己的统治找麻烦吗?
于是,最方便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搞臭他”——汉化程度也颇深的金世宗,对中国传统价值观的核心、对中国历史中积毁销骨的前车之鉴可谓心知肚明;就这样,正是在金世宗的直接推动下,史官们开始大肆删改记叙完颜亮生平的《海陵实录》,许多污秽不堪的文字被成批夹了进去!
《某某实录》,这可是大金对于每位皇帝生平的官方记录,其唯一性、其权威性、其盖棺论定性都不容置疑。那么,对如此重要的文献进行做假,金世宗又到底打算干什么呢?
两个字:报复。
五个字:刻骨的报复!
他为什么要报复,我们后面再详细说;而他这个举动,却实在是极为恶毒!
无论如何,《海陵实录》毕竟是官方正式文献,后代修史,又焉能不以之为底本?毕竟,谁来做记录,也不可能有大金自己的史官记录来得权威啊——于是,完颜亮的淫棍流氓形象,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了下去;及至后世大元,宰相脱脱领衔修撰《金史》时,关于完颜亮相关部分的撰述,也只能以别无分号的《海陵实录》为据。
而待《金史》一成,一切便终为定论!
现在我们知道,不仅《金史·后妃传上》,就连《金海陵纵欲亡身》的文字源头都只有一个,正是所谓的《海陵实录》——这也就难怪它们为什么会这么象了!
说到《醒世恒言》,还有一个问题。我们都知道,它的作者是冯梦龙,成书于明朝天启年间。但是,其中有很多章节都来自宋元话本,而《金海陵纵欲亡身》一节,更是被明确考证为宋人作品。
宋人?
对完颜亮这位曾经立意南伐、给南宋造成深重灾难的“金虏国主”,大宋的文人又岂会在笔头子上饶了他?又岂会不兴高采烈地铺陈他的丑言秽行?
我们知道,面对强敌时不愿清醒面对,而选择肆意丑化敌人,本就是我泱泱天朝的文人们的一大特色——弄得我们今天回看的时候都经常会想不通,既然敌人那么傻叉加弱智,怎么打起来还那么费劲、还经常打不赢?
比如清朝人钱彩的小说《说岳全传》,为了表现汉人对抗异族时的英勇神武以影射现实,就把其中的宋军将领刻画得个个锐不可当;而他们的敌人,从“狼主”以下,则是个个庸碌不堪。其中,为了映衬后来勇挑铁滑车的高宠,小说里还专门安排了四个金军“元帅”,被高宠一枪一个,四枪之后尽数挑死。先不说金朝军队中,能被称为元帅的,也无非就是都元帅府的那最多七位而已,真要是一阵就死了四个,金军也就别玩了;也且不说哪家军队打仗时,会同时派出四位最高级将领去对付一个年轻后生——这些我们暂时都“存而不论”,不拿正史跟小说叫板;再来细看四位送死鬼“元帅”的大名,赫然竟是金花骨都、银花骨都、铜花骨都、铁花骨都……
——这样的文字、这样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到底是在“鼓劲”,还是在“丢人”?
而最终,极为神勇的大宋,居然就会被这么一支只能养育出废物元帅“金花骨都、银花骨都、铜花骨都、铁花骨都”的“番兵”给灭亡了——既然你那么神勇、敌人又那么弱智,怎么最后连你的首都都让弱智敌人端了、俩皇帝带文武百官都成了弱智敌人的俘虏?这不明摆着是在绕着圈儿地骂人吗……
回到正题。现在,以大宋文人的角度看去,《海陵实录》本就来自大金;而要描摹此等番邦禽兽、要在笔头子上对完颜亮“毁容泄恨”,还能有比这更好的素材吗?其中很多宫廷细节,或许宋人自己坐在家里根本就编排不出来;而现在,有了这么“全面”而“生动”的资料,岂非是大快人心?就这样,在“丑化完颜亮”这个问题上,本来势不两立的大金和大宋,却极为难得、相当默契地取得了高度一致。你在官方文件中作假,我就以民间文学的方式呼应;最终,后世大元史官修定的《后妃传上》,和后世大明文人编撰的《金海陵纵欲亡身》这两朵“奇葩”,就一北一南、一先一后、遥相唱酬、分头流传;而这样的东西最终能在后世大行其道,细想起来,确实是一点也不奇怪啊。
相比之下,其中的《金史·后妃传上》,则更加值得谴责——别人是小说,怎么写都无所谓;你可是官史,怎么就能把自己放到这种水准呢?!
我们前文中多次提到,后世史官曾对完颜亮大泼脏水;而其中最黑最脏的一桶,正是倒在“生活作风”四个字上的——而这一招,无论是立意之歹毒、用心之卑劣、效果之“出众”、流毒之广泛,在中国历史上,堪称登峰造极、无出其右!时至今日,一提起完颜亮,又有多少人不会首先想起“大流氓”三个字呢?
——如此杀人史笔,思之令人胆寒!
通观整部《金史·后妃传上》,它记录了大金自传说时代以来、至完颜亮为止的十五位帝王的后宫情况。而在这全部8810字中,关于完颜亮的部分,居然就有5977字,占了全部篇幅的三分之二还多,达到了67.84%;这也意味着,在三个字里,就有两个字是在写完颜亮的女人们!换句话说,其余十四个皇帝的后宫情况,一共占了2833字,平均每人大约189个字;而完颜亮这段,篇幅则是平均水准的32倍!
说到底,这些女人中的绝大多数,对大金的政治生活乃至国家气运并没有任何影响;而堂皇金史专门用这么大篇幅去渲染他的私生活细节,以污秽不堪的笔法津津乐道他的宫闱中事——你真的相信,这是正常的吗?
而即便我们把完颜亮之后的《后妃传下》也加上,把后面五位皇帝的后宫情况也一并统计在内,结果也一样刺眼——在这总共二十位皇帝的后宫记录中,关于完颜亮的部分仍然要占到全部17168字的34.81%,仍然超过了三分之一!
什么叫“附会”、什么叫“暴蛰恶”、什么叫“淫毒狼骜”、什么叫“取富贵之道”,难道还不清楚么……
虽然金世宗后来治理大金很有成就,以至史称“小尧舜”,但仅就“篡史杀人”一条,他着实不光彩。
就这样,后世精心调配的“生活作风”脏水,一桶又一桶地泼在了《金史》中的那位“完颜亮”的身上,特别是泼在了《后妃传上》之中。以至到了今天,面对这洋洋数千言的《后妃传上》,我们都不知道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这倒未必是我们无能,而真该说是正史丢脸!
本节泛泛介绍一下完颜亮的后宫——在这里也得多说一句,如果有朋友等着看完颜亮秽乱后宫的细节介绍,恐怕是没希望了:一来,我对这种活色生香文字的驾驭能力远远不灵,以不献丑为好;二来,我个人也实在对那些细节兴趣不大;三来,此类内容在《后妃传上》和《金海陵纵欲亡身》里已经够多了,那是全本不说,文字还通俗易懂,咱就不再跟着现成的段落忙活了……
以《后妃传上》里的说法,完颜亮即位之初,后宫止此三人,尊卑之叙,等威之辨,若有可观者。及其侈心既萌淫肆蛊惑,不可复振矣。
意思是在他刚上台的时候,后宫里除了皇后徒单氏,只有元妃大氏、宸妃萧氏和丽妃耶律氏三人,这会儿的情况还比较看得过去。等到后来完颜亮淫心大起,一切就不可收拾了:
(完颜亮)初为宰相,妾媵不过三数人。及践大位,逞欲无厌,后宫诸妃十二位,又有昭仪至充媛九位,婕妤、美人、才人三位,殿直最下,其他不可举数。
如果说,“才人”以上,我们还能大致计算出个数字来的话,那么“其他不可举数”一句,则是断绝了所有考证的可能——你就算去吧,反正“不可举数”!
史笔之狠,也就再次让我们领教了……
由于上文所论及的原因,这里只能依据《后妃传上》的基本不靠谱的记录,简要列成同样不太靠谱的表:
《后妃传上》所载完颜亮后宫情况一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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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身份---------晋升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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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单氏------皇后-----岐国妃→惠妃→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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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氏--------元妃-----贵妃→惠妃→姝妃→元妃
萧氏--------宸妃-----昭容→淑妃→宸妃
耶律氏------丽妃-----修容→昭媛→昭仪→丽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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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括定哥----贵妃-----娘子→贵妃
贵哥------莘国夫人---贵妃侍婢→莘国夫人
唐括石哥----丽妃-----修容→昭仪→柔妃→丽妃
耶律弥勒----柔妃-----充媛→柔妃
阿懒--------昭妃-----昭妃
高氏--------修仪-----修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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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察八----昭媛-----昭媛
蒲察阿里虎--昭妃-----贤妃→昭妃
完颜重节--蓬莱县主---郕国夫人→蓬莱县主
完颜什古--昭宁公主---寿宁县主→昭宁公主
完颜蒲刺--寿康公主---静乐县主→寿康公主
完颜习捻
完颜师姑儿
莎里古真--寿阳县主---混同郡君→寿阳县主
完颜余都
奈刺忽
耶律蒲鲁胡只
辟懒--------县君----侍女→县君(具体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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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察叉察
大浦速碗
耶律择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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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描一下,不难从这些女人的身份中发现两个关键词:“近亲”和“他人之妻”——说起来完颜亮也真是的,怎么老在这两个犯忌讳的方向上自由发展呢?
近亲,能近到堂从姐妹;而别人的老婆,也照娶不误。以此来看,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还真是一点不冤枉他。
例如前文所及的几次杀宫,就很容易让人相信这一点。当完颜亮杀了那些宗室以后,留下的寡妇就被没收入宫,成了他的新宠;而那些宗室,好歹也都是完颜部族的,按亲属关系计算,弄不好还是完颜亮的什么表嫂、表弟妹、堂小姑子、堂小姨子……之类,这么一搞,岂非乱伦?
可是,这又确实是事出有因……只不过当年的大金,还真有这么个习俗;即便在《金史·后妃传上》中,也直言不讳地承认:
旧俗,妇女寡居,宗族接续之。
这就是说,丈夫死了以后,他的兄弟乃至同宗亲戚中,确实是可以将该寡妇收入门中的。以《三朝北盟会编·卷第三·政宣上帙三》对女真风俗的介绍,父死则妻其母,兄死则妻其嫂,叔伯死则侄亦如之;故无论贵贱,人有数妻。
那位反复盯着“人有数妻”流口水的同学醒醒,咱们现在已经是共和国了——说起来,这些不是我们今天的婚姻观念,却是当时女真人的民族习惯。
远的不说,完颜亮的父亲、辽王完颜宗干,就收留了自己兄弟、丰王完颜宗峻的孤儿寡母;后来,这位养子长大继位,就是金熙宗。而长大的金熙宗,也因为前文介绍过的“河南军士孙胜谋反大案”,杀掉了自己的弟弟、胙王完颜常胜。杀完以后呢?胙王完颜常胜留下的寡妇撒卯,还不是被金熙宗收入宫中!
以汉人的传统观念来看,此种行为实在是匪夷所思:你把人家男人杀了,再娶他的老婆,她能不恨你吗——可当时的习惯,确实就是这样;而以历史记录来看,这些有了新欢的女人,有不少还和自己的杀夫仇人过的挺好……呵呵,这个就没法评论了……
我们可以用今天的道德标准,生硬地说当年的女真民族不“开化”、不“文明”,却没法把完颜亮将完颜氏的寡妇们收入宫中的行为,说成是“乱伦”的“流氓行为”——而后世流传的记录中,又有多少人会特意提醒大家注意这一点呢?
那么,完颜亮是为了这些女人,才开始接二连三地杀宫的么?以前文的叙述我们不难看出:这些宗室之灾之所以能频频发作,压倒一切的理由并不是男性的**,而是皇权的稳定——哪次的杀宫不是事出有因、不是为了铲除暗藏威胁的宗族势力才引发的。
由此观之,如果仅仅认为“完颜亮杀宫是为了夺人家老婆”,这个认识水准,大概也只能跟街头说书艺人相近了——毕竟,对于至高无上的皇帝而言,女人可以随时重新获得,不过是小事一桩;而皇权要是丢了,又该去哪里找回来?而以完颜亮的聪明程度来说,他又怎么可能认识不到这一点?
无论怎么看,完颜亮“杀宫夺妻”一事,应该不是色欲熏心的疯狂,而更象是搂草打兔子的举动……
饶是如此,以《后妃传上》的记录来看,除去杀宫之外,他还多次明目张胆地夺人之妻,有时为此把人家丈夫调到外地,有时候甚至根本不避讳让对方的丈夫知道;而这种仗势强抢的行为,怎么说都是混帐透顶、缺德带冒烟的——但是问题又绕回来了,在这个该死的《后妃传上》之中,到底又有多少话是可信的呢……?而且就算是可信的,在洋洋洒洒的《后妃传上》中,有名有姓的他人之妻,也就点出了寥寥几位而已——那么,这到底是完颜亮最“通常”的行为,还是相对而言偶尔为之的寻求刺激之举?
——这段破史书,所解破的谜团真是还没有留下的多!
喜欢别人的老婆,这种举动是有点儿“先锋”;换言之,就是比较离谱。既然金史言之凿凿、有名有姓,我们也只能认为:如果不是出于收留寡居妇女的原因,哪怕他只是强行占有了一位他人之妻,那也只能解释为道德败坏。何况,象完颜乌带这个倒霉老公,还因为被“抢”的老婆丢了性命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除了这样极个别的例子以外,绝大部分的女人并不是这么被“抢”来的,甚至有相当的心甘情愿的成分在里面;反过来说,历史上,为了抢人家老婆而杀丈夫、甚至出兵以求一逞的例子还少吗——写到这里,怎么就突然想起埃及艳后来了?
同时,这个级别的“道德败坏”,也还远说不上“无道主”“之首”吧?在那个连臣子及家人的性命都是皇帝予取予夺的时代,规则本身就大有问题,而加上这些风流破事后,即便算个“无道”,真的就够“之首”了么……?
总体来看,完颜亮在金朝诸帝中,“生活作风”应该是相当不好的一位。但是,与加诸他头上的种种恶毒之词来看,他实在不应该背负这么多恶名——何况,还是恶心得要命的脏名。从理论上讲,他拥有大量女人,这点似无疑问;可是,单就“拥有大量女人”这一条来说,也不该成为他个人的罪状啊……
我们都知道,皇帝本来就“法定”般地拥有大量妃嫔;从这一点上讲,又有哪位皇帝符合我们今天的“道德”标准呢?当然,也确实有那极个别的终生一妻的帝王,比如金世宗;但是谁说的,这凤毛麟角的几位,就终其一生地让宫里的其他女人们都闲着了?
就说这个金世宗,虽然只有一位妻子,可远非只有一个女人——以下,就是金世宗原配夫人以外,其它女人为他生的、存活的儿子列表,见于《金史·卷第八十三·世宗诸子》:
元妃张氏生鄗王允中、越王允功。
元妃李氏生郑王允蹈、卫绍王允济、潞王允德。
昭仪梁氏生豫王允成。
才人石抹氏生夔王允升。
这还是生了儿子、而且存活下来的。至于生了儿子而早早夭折的,还有(完颜)孰辇和(完颜)斜鲁;生了女儿,无论存活与否,其准确数量就都不知道了。
——这还都是结了果的。要是把开过花的也统计在内呢?
——而从这个意义上讲,皇帝们之间,谁又能比谁好多少呢?
再退一万步说,完颜亮用了卑鄙的手段,获得了大量自愿或不自愿的女人,供其享乐。但是,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以“治国效果”而以“生活作风”来评价一位皇帝了呢?而我们凝视皇帝的时候,到底是把他当作一位最高统治者,还是把他当作一个道德范本来看呢?
我们都知道,讲改革政绩与讲桃色故事,哪个更容易在市井流传。而惯性思维的强大和难以动摇也在这里——想要更客观地看待一个人,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是对这位几乎已有定论的、曾经是汉人死敌的大金君主呢?
而细细分析,有些话恐怕就好说不好听了——完颜亮对权力、对女人疯狂而绝对的占有,真的就不会勾起几百年来许多平凡男性的嫉妒吗……?而嫉妒,又会不会发酵成刻骨的嫉恨?最终,这些复杂的酸性情绪,又会不会因为完颜亮进行过不成功的南伐,而另行披挂上“国仇家恨”的虎皮,改头换面、大义凛然、堂而皇之、杀心昭昭地出现,并以臭骂完颜亮的形式痛快发泄出来——哪怕在八个世纪以后的今天?
随便举一个例子就知道了:完颜亮率意南伐,固然会激起汉人的强烈敌视,因此至今仍有人臭骂他并不奇怪;但是真要纯粹从“国仇家恨”的角度来看,直接灭亡了北宋、导致靖康奇耻的大金皇帝,是不是更应该遭到这些人的敌视和咒骂呢?
而现在,情况真的是这样吗——又有多少人能记得是谁灭了北宋呢?行文至此,各位不妨从下面选一个:
A、金太祖完颜阿骨打
B、金太宗完颜晟
C、金熙宗完颜亶
而以上三位,不管是谁,又有谁的名声比完颜亮还臭?——由此来看,借“国仇家恨”来痛批完颜亮、又津津乐道于他的秽事的人,到底又是个什么心理状态,不已经是很清楚了吗?
突然就想问一句:对那位金太宗完颜晟,大家真的恨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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