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公公手托着无暇的白绫，低着头，不敢看我。我没有哭闹没有不甘，很平静，静得心中不住的发冷。不是懦弱不是害怕，我早就有了准备，甚至在我看来，得到这样的对待，该是对我的仁慈。

　　听说，惠惠吃了解药恢复得很快，这样，我便了无牵挂了吧。

　　接旨谢恩，我缓缓起身。瞬间的，心中一阵刺痛，然后我笑了，无声的。上天待我不薄了吧，十几年的光景，爱过、恨过，便就不奢望再得到什么。

　　……

　　记得，是那年的三月三，我第一次瞒着爹娘偷偷从家中跑出来。傍晚的河畔莺莺燕燕成双结对，各式各样的花灯飘在清澈的河水中，顺流而下，烛光闪烁。

　　就是在那晚，我遇见了他。他，有着一双爱笑的眼睛。

　　曾经的我，天真的如同池中的鱼儿，每日盼着那赏鱼的人能多逗留一会儿。那种等待，似乎成了习惯，而我却也喜欢着，期待着，惊喜着。

　　没想到，幸福，只是短暂的幻影。

　　我十几年来的第一次哭泣，不是在告别的爹娘的时候，不是被禁足在高墙别院的时候，更不是他说同我不可能有将来的时候。而是，在我进宫的前夜。

　　本想着，只要能时常见到他，看着他对我笑，我便心满意足了。但是，事与愿违。

　　他没有逼迫我，而是温柔的询问我的意见。我能拒绝吗？倘若拒绝，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他对我笑了吧。也许，这就是我的命。为了他，哪怕刀山火海，我也义无反顾，只是，他不知道。

　　静心馆，大家都称我为武才人，我认命了，为着他的笑容。

　　进了宫，见他的机会少得可怜。整整一年，我竟只见了他两面。一次，是在燕贤妃的生辰宴上，只字片语，陌生的如同不曾相识。一次，是在甘露殿的门前。我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不敢靠前。

　　熟识了惠惠后，我便时常拉着她在宫中乱逛，没有目的的乱逛，只是期待着能遇见他。而惠惠，总是沉默的随着我的性子，什么都不曾过问。

　　终于，被我发现了可以去东宫的矮墙，偏僻的不为人知。当然，我迟迟没有勇气翻过去。直到那天，惠惠无奈的被我哄去了东宫。

　　拔河戏的场面热闹非凡，但在兴奋之余，我不停的寻着他的身影。可惜，他不在那里。兜兜转转的在东宫徘徊，我用心的走着，看着。这就是他每日居住的地方，脚下的泥土，是他走过的印记，眼前的花草，是他看过的风景。我要牢牢的记住这儿的一草一木，将它们刻进心底。

　　……

　　与惠惠结拜，是我入宫以来最开心的事情。惠惠同其他人不一样，无心争宠，恬静度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安逸。她从不像旁人一般奉承我，夸赞我，而是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的支持着我的作为，提点着我的言行。这样的她，让我忍不住的心疼。书画一般的女子，聪慧善感，竟被束缚在深宫之中，真是莫大的悲哀。

　　她，是我心中唯一认可的朋友、姐妹、亲人。

　　惠惠晋升了婕妤、充容，我打心底替她高兴。但是，她变了，变得忧郁。那对凡事冷淡自若的双眼开始闪烁着无奈的光。她未曾对我诉说过自己的心事，只是时常听到琴声悠悠辗转到天明。

　　自从得知了到东宫的去路，我便时常的偷跑去见他。只是，他那爱笑的眼睛，变得凛冽，变得深沉。我知道他所烦恼的是什么，就像他当初把我送入宫一样，目的，都是一个。

　　我，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从始至终，在他安排的战局之中，无路可退。我清楚的知道，他还有很多的棋子，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兵。

　　回静心馆的路，显得那么漫长。手中两个墨黑色小药瓶好似烫的能够灼伤我的手。心中，犹如刀割般的痛。

　　第一次酩酊大醉，在惠惠的房里。我很清醒，甚至，从未如此清醒过。想到他的决绝果断，想到他锋利的眼神，再看着惠惠迷茫的面容，不住的心寒。

　　写了书信交给锦儿，我静静的坐在房中等待着。

　　皇上来的时候，强压着怒火，浑身散着摄人的气焰。我没有说出半个字，只是默默的将两个药瓶放到了桌上。惠惠真幸福，有人为着她的生死而揪心。我呢，即使凌迟，也不会有人心痛的吧。

　　空阔的冷宫，弥漫的灰尘，我独自享受着难得的寂静。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

　　这几天，我每每见到灿烂的阳光，便不住的展了笑颜。因为那阳光，温暖的好像他爱笑的眼睛。

　　李承乾，你知道吗？多少次，我都梦到了自己一睁开眼，天空一片星海，你温柔的对我笑着，笑得不藏心计。你拉着我的手，陪我看漫天星斗，听我缓缓的诉说着我们的过去，现在，将来。

　　但是每次的梦醒，都让我的心痛得不能呼吸。我，竟开始恨你。

　　微笑着拿起那条无暇的白绫，我缓缓的向内室走去。

　　那些，错误的相遇，爱走过的记忆，就随我一同逝去吧。

　　别了，惠惠，永别了，李承乾。

　　落花有意流水太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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