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月亮挂上了树梢，熟睡的晋阳被宫女抱了回去。我侧坐在窗边，托着腮看那圆月。屋子里，熏笼散着淡淡的花香。
“娘娘。”春晓进了屋子低声说道：“静心馆的宫女锦儿想求见娘娘。”
“锦儿？”我凝眉思索。锦儿，不就是媚娘的贴身宫女？“让她进来吧。”我说道。
春晓匆匆出了房门，不一会，便带着锦儿进了屋子。
“奴婢给娘娘请安。”锦儿施礼。
“起来吧。”我抬眼打量着她微垂的双眸，问道：“这么晚，有什么事儿吗？”
锦儿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到春晓手中，对着我低头说道：“武才人她临走前嘱托奴婢将这封信交给娘娘。”
我从春晓手中接过那信，细细拆来，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摊开纸，看了许久许久，一字字一句句，都揪着我的心。这不像是一封信，更像是一个窘长的故事。故事中，她是华丽的主角。
“这封信，可有人看过？”我盯着锦儿问道。
“回娘娘，才人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定要亲手将信交给娘娘，奴婢用性命担保，绝对没有第三人见过这封信的内容。”
“你也没有看过？”我淡淡的问，眼神却是颇有意味的瞄向她。
“娘娘，奴婢虽是身份低微，但也知道这信的重要，奴婢不敢看。”锦儿低着头。我打量了她片刻，这个锦儿，倒不像是说谎话的样子，况且，即使她看了信，又能怎么样。
“春晓。”我使了眼色。春晓会意的带着锦儿走出了屋子。我再次摊开信，反反复复的看着………
穿戴好了衣衫，我带着春晓出了长春宫。静夜阑珊，宫灯迷离。四海池波光粼粼的池水静谧的荡漾。
“呦，充容娘娘怎么来了。”王公公忙上前跟我客套。
“我要见皇上。”我面无表情的说。
“娘娘稍等，奴才这就给您通报去。”说着，他便欠着身进了书房。
甘露殿内，几排明亮的宫灯闪闪烁烁，尽显着富丽堂皇。我抬眼望着，心中思量着将要讲述的言语。
“娘娘，进去吧。”公公俯身抬手，我踌躇了几秒，拖着群角进了书房。书房中，他端坐在案前，满脸的疲惫。
“臣妾参见皇上。”我施礼说道。
“恩，起来吧。”他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走了出来。
“怎么这么晚来见朕？”他缓缓走了几步。
“皇上，臣妾是想给皇上讲个故事。”
“讲故事？”他浅浅一笑，说道：“不怪朕了？这几天不是很不待见朕的吗？”
这几天，我确实有意无意的避着他，他去长春宫，我不是装睡便是借着身子不舒服请他回去。
“皇上，臣妾想让皇上听我讲故事。”我又说。
他走皱了皱眉，但很快便舒展开来，走到我身前拉起我的手，将我拽到了椅子边，“坐下讲吧。”
看着他也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定，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尤其是那乌黑深邃的眼眸，心中，莫名的忧伤。我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疑问着，挣扎着，却仍旧缓缓开口：“有这样一名女子，姓苏名芮莹，天生丽质冰雪聪明。只可惜，养在深闺人未识。”
李世民笑着看我，我转过脸去，继续讲道：“一个偶然的机会，让这女子邂逅了一位翩翩公子，两人一见倾心。几日后，那公子黄金白银送到了女子的家中。”
“有情人终成眷属。”李世民淡淡的接过话茬。
“皇上错了，那公子乃是皇亲国戚，不要说什么明媒正娶，苏芮莹出身低微，就连那公子府中的妾室也不是想做便能做的。”
“哦？”李世民似乎开始对这故事感了兴趣。
“苏芮莹被安排在一处少为人知的别院之中，她不知道那公子的身份，也不知那公子为何隔三岔五才来看她一次。公子不说，她也不问，心想着只要能时常看到那公子便别无它求了。苏芮莹在别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很用心的学着，只因为那位公子每次看到她的进步，便会夸赞她而已。”
“这女子怕是被利用了。”李世民眉峰一紧，疑问着望向我。
“是的，她那么的聪明，怎会猜不出呢。只是，她心甘情愿罢了。”
“结果呢？”李世民问。
“结果，一年之后，女子莫名其妙的进了宫，做了才人……”
李世民满脸的惊异。
“甚至，改了姓，换了名。”我一字一顿的说：“从进宫的那天开始，苏芮莹便成了武才人。”
李世民的目光透着说不出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皇上，您下旨召入宫的那位真的武才人在哪里呢？怕是您圣旨一出，便被人拦在了半路了。”我镇定的说。
“你怎么知道？”李世民满脸的怀疑。
“苏芮莹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有一点我相信，那就是和我的姐妹情分。”
“哼，害你性命，还有什么情分。”
“皇上，那为何不告诉臣妾，在臣妾垂死边缘，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是服了苏芮莹拿的解药我才醒过来。”
“朕，朕只是走了一步险棋。太医说已无回天之术，朕只能暂且相信她。总不能，总不能让你……”李世民猛的起身。
“皇上……”
“这故事中的皇亲国戚，便是想要至朕于死地的人？”他话锋一转。
“皇上，每一个朝代的每一位帝王，都时时面临着性命之威，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皇上，对于这一点，您比臣妾清楚得很，高处不胜寒啊！”
“高处不胜寒？”李世民喃喃自语。
“是，高处不胜寒。”我轻声回应。
……
回长春宫的路上，竟碰到了李淳风。“娘娘，逝者已去，何尝不是种解脱……”
我淡淡的看向他，无力的拖着脚步，只听他在我身后说道：“娘娘掌心的红痣，怕是暗淡了许多了吧，待到那红痣消失，就能回去了。”
我没有回头，握紧了自己的手……
半月后，真正的武才人被召入宫中，娉娉婷婷，绝美的容颜下遮不住的傲气。她自是不知，在她之前，有位美人，因了她的机缘香消玉碎。
侧坐在房中的桌前，将手中的信纸一页页投入了火盆。苏芮莹，是为了那毫无意义的爱情，跌入了不可轮回的深渊吧。值得吗？不会有人记得她的名字，不会有人赞美她对爱情的付出。
她，值得吗？
紧紧握着那颗翠绿的珠子，色泽艳丽。还记得那日结拜，她从腰间将它拿出塞进了我的手中，说着：“妹妹，姐姐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是进宫时我娘给我的，不怎么值钱，你不嫌弃便收下。”
东西还在，可是人呢？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吗？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和阴谋，都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抹去。
登上望云亭，李世民正一脸的不高兴。我自是不能说，在我来的路上碰到了李承乾，我忍不住给了他一顿冷嘲热讽以解我心头之恨。
灵机一动，我见了桌上的纸笔，抚着袖子抬笔写到：朝来临镜台，妆罢暂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
李世民斜眼看了看，脸上阴云尽散。我得意的坐下身来，笑得格外欢畅。“皇上，今天怎么有兴致叫臣妾陪您用膳？”
李世民轻轻叹了口气，抬眼对我温柔的说道：“因为朕只有见了惠儿，心情才会好。”
我心里虽是高兴，却也担心。“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了？”
李世民起身站到亭边，两眼遥遥的望向西天。我忧心的缓缓起身，站到他的身侧。这还是我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这宏伟广阔的宫廷。掖庭宫和东宫左右对峙，中间拥簇着太极宫………
李世民收回了目光看向我说：“惠儿知道吐蕃吗？”
“吐蕃？”我诧异。
“恩。”他轻声说着，眼光望向那片遥远的天空。
吐蕃不就是西藏嘛，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缓缓说道：“据说吐蕃人是东晋末年南凉国王鲜卑人秃发利鹿孤的后代，因失国而辗转流徒到西藏高原，为纪念祖先，他们以‘秃发’为国号，后依语音相近讹变为‘吐蕃’。吐蕃人过着以游牧为主的生活，饲养牦牛、马、猪和独峰骆驼，有的也种植青稞和荞麦。”
李世民两眼放着奇异的光彩，频频点头：“不错，想不到惠儿竟知道得如此多。”
“都是从书上看来的罢了。”我含笑着说。这次我可没有撒谎，的确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历史书嘛。
“眼下，吐蕃大军进攻松州了。”李世民单手拍向亭中的石柱。
“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我问道。
李世民迟疑的看了看我，随即点了点头。我抬起手，轻轻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说道：“皇上，可有对策了？”
他轻轻拉过我的手，说：“朕已经下令派侯君集督率领大军讨伐。”
“皇上尽可放宽心，如今国富兵强，大败吐蕃于松州城下指日可待。”
“你当真如此看？”李世民问。我坚信的点头。
“可是，朝中的反对声很强烈啊。”
“皇上，一味的求和只会让吐蕃得寸进尺，给他们些教训，他们也好尽早的俯首称臣。当然，让他们俯首称臣并不是目的，目的是要促进民族之间的融合，这样才能使大唐繁荣昌盛呀。”
“惠儿。”李世民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说：“没想到，竟是你最懂朕的心。”
我浅浅一笑，说道：“臣妾哪里懂得什么，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你这随便说说，倒能让朕心中宽慰。”李世民将我揽入怀中，轻轻的抚着我的发丝。其实李世民并不知道，他如今的这一决定，是奠定了怎样的繁荣。可惜……
从唐太宗贞观十五年初春，文成公主下嫁松赞干布开始，到唐高宗威享元年薛仁贵率兵征讨吐蕃为止，整整三十年的岁月，由于文成公主的博学多能，对吐蕃国的开化影响很大，不但巩固了唐朝的西陲边防，更把汉民族的文化传播到西域，这是唐太宗的得意之作，可惜唐高宗最终不能善加利用，轻易挑动战争，造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使得文成公主苦心孤诣所营造的和睦局势嘎然而止，怎不令人痛惜！
……
“皇上，菜都凉了。”我笑着抬头看他。
“惠儿。”
“恩？”
“朕突然感觉，你是上天赐给朕的一件礼物，最好的礼物。”
“那皇上的礼物饿了，是不是要吃些东西才好呢？”
愣了片刻，李世民展颜一笑，拥着我坐到了桌边。
用过晚膳后，李世民屏退了所有的人，拉着我在宫中散步。波光留思的池水在霞光尽染的傍晚更为碧蓝见底，让人忘却了夏日的燥热，一切都是那么惬意。
悠闲的跟在李世民的身侧，想着如果能够一辈子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我的前世，褒哥哥的前世……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我抬眼一看，正前方，立政殿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惠儿。”李世民轻轻开口说着：“这是诺儿住的地方。”
“长孙皇后？”
李世民牵起了我的手，举步迈进立政殿，我踉跄着跟了进去。
大堂内的摆设并不华丽，却平淡中尽显着高雅。更重要的是，一走进去，便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心底滋生。东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副长孙皇后的画像。画中的长孙皇后衣着鲜艳，眉宇间透着淡淡的笑。额上贴着朱红的梅花，煞是夺目。
“所谓美女，应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长孙皇后便是了。”我轻声着说，心中不经意的流出一丝苦涩，是嫉妒还是羡慕？
“惠儿也是这样的美女。”李世民凝视着我。
“皇上太过夸赞臣妾了。”我掩唇笑道。
“今后，惠儿便住在这儿可好？”李世民的脸上仍旧带着笑意。
“皇上？”我心中惊异。
“明日，朕便下旨立后。”
“万万不可啊皇上。”我急忙开口。
李世民皱起了眉，疑问的看着我，说道：“怎么不可？”
“皇上，臣妾不想做什么皇后，臣妾只要能在皇上身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臣妾知道皇上对臣妾的好，但这个位置臣妾不能做，也做不起，太沉重了。”惶恐间我有些语无伦次。
“哦？”李世民挑着眉，说：“入住立政殿，怕是每个女子的梦想。朕给你母仪天下的机会，不好吗？”
“皇上，臣妾命中注定与这立政殿无缘，哪怕是住了进来，也担当不起母仪天下的重任，皇上，如果您善待臣妾，便不要把臣妾推上这个让臣妾难以自保的位置。”
沉默，好似漫漫长夜般的沉默……
“你当真不愿意？”李世民突然开口。
“皇上，臣妾不是不愿，是不能。长孙皇后的功绩，没有人可以超越，臣妾更不想为后人所不齿。”
“朕，的确不曾想过这些。”李世民缓缓开口，我深深的呼了口气。
“皇上，答应臣妾，不要再为难臣妾了。臣妾只要陪在皇上身边，便别无它求了。”
“不考虑一下再回答朕吗？”李世民的语气温柔的能把人融化。
“不考虑。”我坚定的摇头。
“惠儿，你知不知道，朕恨不得把天下都给你。”李世民将我拥进怀中。
“皇上又在说笑了。”我心中一阵尴尬，他不知道，他的江山，便是自己的儿子亲手奉献给了一个女人。
“惠儿，倘若有一天你改变了主意，这立政殿将随时迎接你的到来。”
“不会那么一天的。”
“你告诉朕，朕该怎样对你。”
“皇上，您已经对臣妾很好很好了。”我轻声说着。目光不经意的撇向窗外，有颗星，居然明亮的好似水洗过一般闪着耀眼的光辉。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掌心，那颗红痣，真的不见了。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抬头望着李世民棱角分明的脸庞，久久不舍挪开视线。“皇上，臣妾永远都会记得您对臣妾的好。”
“怎么突然好像要与朕告别似的？”李世民轻轻的抚着我的脸颊。
早晚要离开的。“皇上，臣妾永远都会记得的，这些回忆。”
“朕今后会给你更多的回忆。”李世民柔声说着。我默默的贴紧他的胸膛，不让他看到我滑落的泪水。
回到长春宫，我翻出了平日无聊时写的故事、画的图画。摞了十几本书那么高，交到了春晓手中。
“这个放到你那儿，今后每日拿出一页来给我看，然后讲给晋阳公主听。”我淡淡的说。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春晓担心的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
“那春晓这就为娘娘铺床去。”
“春晓！”我连忙喊住她。“千万别忘记了，每日都要……”
“每日都要拿出一页来给娘娘看。”春晓笑着接过话来。
我缓缓坐到镜前，再看一眼这镜中的女子吧。面似芙蓉眉如柳，颜若朝华肤胜雪。再见了，徐惠。
我紧握着苏芮莹送给我的翡翠珠，躺在雕花的大床上慢慢的闭了眼，我在期待，还是在害怕，连自己也感受得不真切。醒来后，自己会在哪里？
李世民策马奔腾的英姿却闯入了我的脑海。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倘若是徐惠，也会庆幸自己嫁了这样的男子。一生有爱何惧风飞沙，心无怨，爱恨都随他。
梦中，偌大的沙场被落叶堆积了好几层，千万铁骑紧紧跟随在策马狂奔的李世民身后，骁勇善战视死如归。血染夕阳，那份气势和魄力无人可抵。突然的，镜头对准了飞身下马的李世民，挥剑转身，凛冽的眼神，俊朗的脸庞，雄霸天下的王者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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