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目送石土黑老爹浅笑而去,褒哥哥轻轻牵起我的手,所有的温柔流转在他眼底,抬头看去,竟能让我的思绪飘渺起来。
“妍哥,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迁就你了。”他突然说道,我哑然失笑,绝不迁就……
我心中清明得很,只要我不愿不想,就算不用说出口,他也会一直迁就下去。对上他的双眸,有些失神,但心中却在默默的告诉自己,这一次,不论怎样,我都不会再让褒哥哥失望了。
这时,那位叫做徒单倾叶的美女随着徒单太师走出了宫门,褒哥哥和太师互相道喜,我看了看那位即将要嫁给完颜亮的女子,仍旧是石土黑老爹口中的“大家闺秀”风范,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傲柔的气质。
淡淡一笑,她走到我面前,“早就听闻石土黑大人家的七小姐是大金第一美女,一直想去拜访,却苦于没有机会,又不好厚着脸皮打扰。今日见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呢。”她的声音温婉动听,如她的笑容一样,春风拂面。
我不好意思的勾起嘴角:“徒单小姐才是名副其实的美人呢。”
徒单倾叶掩唇一笑,道:“被美人夸做是美人的滋味儿还真有趣呢。”顿了顿,她瞄了一眼停在身边的轿子,“过几日一定去妍哥小姐那儿坐坐,你别嫌弃就好。”
“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随时欢迎哦!”我连忙说道。她灿灿一笑,“那就告辞了。”转身进了轿子。
“妍哥。”褒哥哥走到我身边,“是想去哪儿逛逛还是回觅仙楼。”我侧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褒哥哥,我要去葛王府!”他轻轻皱眉,“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致了?”
“突击检查呀!看看你有没有金屋藏娇!有的话快些招供,我会酌情宽大处理!”我笑嘻嘻的说着,他紧锁了眉峰,不禁露出为难的表情来:“这个,金屋倒是没有,藏娇还真是让你猜对了……”
我眯起的眼睛在他脸上聚焦,一字一顿的吼道:“完!颜!褒!你!死!定!了!”说着,便自顾自的向葛王府的方向走去。褒哥哥将马绳扔给身旁的侍从,默默的跟在我的身后,我能感受到和他之间的距离,一步而已,我能感受到他满是笑意的眼睛,注视着我。
他一定是在逗我呢,连张书瑶她们都被送去了别院,褒哥哥又怎么会偷藏了一个留在府里。既然他想看我吃醋,那我就做戏做到底,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好了。
“褒哥哥,你藏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我减缓了脚步,故意问道。
他想了想,眼中流露出一丝精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说着,闭上眼睛颇为回味的补充道:“百看不厌!”
我瞬间失去理智,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
高墙大院,朱门金匾。很多次从葛王府门前经过,屏息凝望,却从没踏进半步。不是不想,不是不好奇,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褒哥哥触碰过的亭廊、踩过的石子、看过的风景,所有的所有,我都想印在眼底。
可是,那些风景并非他一个人独享过,那些石子并非他一个人独踩过,那些亭廊并非他一个人独抚过。
府门口的侍卫恭敬颔首,达哈苏三步并作两步的迎来,“王爷,妍哥小姐。”
达哈苏是王府里的太监,十七八的年纪,自小便跟在褒哥哥身边儿伺候,如今管理府中的内务。说白了,就是个小总管,专管那些丫鬟下人、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的细碎。这个人颇为细心,平日去觅仙楼送个信儿捎个东西的虽是言语不多,但做起事儿来有条不紊,心思缜密,可惜是个太监,不然还真想把苏露儿许给他。
我存心摆脸色的大步迈了进去,看都没看达哈苏一眼。庭院深深、细水流光,比老爹的府邸还大上三倍不止。“还挺会享受的嘛!”我转头斜了眼跟在身后的褒哥哥,“人呢?”
他一脸无奈的表情,“在我房里……”
我强压下一口气,闭了闭眼,指向跟在他身后的达哈苏,“你,带路!”又指了指褒哥哥,“你,站这儿别动!”
“这……”达哈苏抬眼看了看他家主子,褒哥哥点了点头,“带小姐去吧。”
“哼!”我大摇大摆的从他面前走过,心想着他的金屋到底藏着怎样的娇,本以为他说笑呢,还“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姑奶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连完颜亮和茗初在我面前OOXX我都挺过来了,还真想看看是怎样的“百看不厌”!
跟着达哈苏穿过庭院,从正房西侧各安其宇的厢房间绕过,来到了一处幽静之所,高阁广轩,雅然而立。
“你家王爷平日就住这儿?”我问着达哈苏。达哈苏连忙说道:“自打王爷从江南回来便搬到这儿住了。”
未等他说完,我两手一伸推门而入,瞬间,呆住了……
画卷,环壁而绕;画中人,或展颜嘻笑,或凝眉若思。绵延四壁,铺展开一室的栩栩如生。脚边的空气在盘旋,不由自主的走了进去,一幅幅,一处处,不论眼光落到哪里,都能找寻到我的身影。
满觉院眉目灵动的我,西泠桥泪眼朦胧的我,屋檐上眺望星空的我,客栈前仰天长笑的我,圣山下面如桃花的我,天池边双瞳剪水的我……
夺门而出,我飞似的奔往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夏日灼灼,微风绵绵,扑进那个寄托着无限慰藉的怀抱,抵靠在那个给了我温柔包容的胸膛,今生今世,天涯海角,就算没有天高云淡繁华如海,就算没有鲜衣怒马仗剑江湖,我也生尽欢死亦无憾了。
……
七月流火,皇上下诏,册封刚刚满月的裴满皇后之子完颜济安为皇太子。这也等同于宣告了“谙班勃极烈”这种旧皇储制度的彻底废除。如此一来,完颜亮也该蠢蠢欲动了吧。原本皇位的制度是同辈相传,也就是皇上驾崩后,不论完颜亮还是褒哥哥,或者萨银,都有继承大统的可能性。但如今,皇上册封了太子,学起了汉人的嫡长子世袭,满朝文武颇有微词,宗室亲贵大有不满。
皇上,完颜亶,你终究是错了,只希望七年之后,六姐和她的孩子,可以免遭株连,只希望褒哥哥和萨银,都能平平安安。而我,乌林答阿林宜尔哈,妍哥,以布伦山上如火如荼的兴安杜鹃起誓,哪怕刀山火海,我也要竭尽所能的保全我爱的每一个人,还有,以我为荣耀的乌林答家族。
……
皇统二年七月十八,红烛喜灯彩车钟鼓。
这是我人生中,最为紧张、忙碌、慌乱的一天……
一大早,沐浴更衣后,在喜娘的搀扶下,叩别了石土黑老爹和母亲、姨娘,喝了迎风酒,听了爹娘的嘱咐教导。老爹一直笑呵呵的,脸上堆满了褶子。想来我这个最小的女儿没出嫁前是够让他老人家操心的了,一波三折后,如今真的要嫁了,他心里的最后一块儿石头也落了地。
中午,府中已是宾客如流门庭若市,一派喜景。我坐在镜子前,奇那和苏露儿为我上妆,母亲请了一位满面福善的老奶奶给我梳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看着满头长发编成了辫子盘起,心中说不出的伤感,不为别的,只为出嫁的心境。
女真现在的嫁娶并没有汉人那般复杂,只是民族融合的初期产物,不过衣饰还真是太繁琐了些。颜色由浅入深,层层新衣披在身上,直到穿上了最外的那件大红宽袍,我已快透不过气来。当初那尔菁大婚时只觉她的美,不料这美丽的代价如此“沉重”。
没有想象中的红盖头,但喜帽上坠下来的珠帘已经隐约遮住了脸。我以为这样就准备好了,哪知这才是刚刚开始。
我现在就像一棵圣诞树,双手持平站在房中,喜娘念念有词的把一件件饰品依照次序挂在我的身上,就像圣诞节时我们装点圣诞树一样。
好重,若不是看着满屋子喜气洋洋的面孔我早就发飙了,我是嫁人,又不是奔丧,弄这么多个跟陪葬品似的物件儿作甚!但愿我死的时候,别弄这些个重物压在我身上,否则我非从棺材里蹦出来骂人不可。
“小姐,您就忍忍吧,这是规矩,一件儿也不能落下。”苏露儿笑着说道。
“你现在了解我的痛苦了?”那尔菁皱了皱眉头。
“就是,我和你四哥成亲那会儿也像你一样,身上的东西重的接不上气儿。”哈席里郡主又补上一句。
我白了她一眼,“可不是得忍着,好在一辈子就折腾这么一次,要是来个三五回,我早晚被压死。”
话音一落,屋子里便笑成了一团儿,几个小丫头七嘴八舌的闹着,“小姐,就算您想再来一回,王爷怕是也不答应呢!”小朱雀说着又把一个物件儿递到了喜娘手中。“也就你想得出,若是被外人听了还不笑话死。”哈席里笑嘻嘻的冲我眨着眼。
“四嫂,你少在那儿幸灾乐祸,我可听说了,你成亲会儿热闹着呢,你二哥抱你上喜轿,你可是跟上刑场似的,把完颜亮的脸都抓破了。对了,我可没笑话你。”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屋里的人也都随着低声轻笑。
“好哇,这还没嫁呢,就不把我这个嫂子放在眼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哈席里便起身向我扑来,乐不可支的在我身上搔着痒,我最怕痒了,一见情况不好撒腿就跑。“哎呦小姐,您慢着点儿,郡主,郡主……不行啊,您快停下……”喜娘那表情,比哭还难看,急得像是脚底踩着烙铁。苏露儿和奇那她们几个却是咯咯笑个不停,瞬间房里乱成了一团……
傍晚,在众人的道贺声和爆竹锣鼓的奏鸣声中,我终于坐上了花轿。
时辰一到,唢呐响起,炮鼓齐鸣,送亲的队伍缓缓前行。
今天,是我和褒哥哥大喜的日子,也是完颜亮和徒单倾叶大喜的日子。褒哥哥的葛王府和完颜亮的将军府相隔不远,同在一条街上。为了免去参加婚宴的宾客来回奔波,太皇太后下了意旨,七月十八,良辰吉日,禁行封道,在葛王府和将军府之间沿街设宴,直至华灯尽灭。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我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而且极有可能是唯一的一回。真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印在脑子里,可惜我不争气,一整天的忙乱,竟是每个细节都糊里糊涂。完颜亮曾对我说“要幸福”,萨银也对我说过“一定会幸福”,褒哥哥答应我“会给你幸福”,我当然也要对自己说“不可以不幸福”。
正想着,轿子停了下来,却没有落地。透过面前的珠帘,隐约的看到轿帘儿一掀,便是福泽满是笑意的脸。我知道,这是大金的习俗,送亲队伍和迎亲队伍同时出发、相遇,然后由女方的兄长将其抱上男方的喜轿。
福泽小心翼翼的将我打横抱起,如同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荏苒而去的时光仿佛倒流。我仰头看向他,还是那个面貌清秀的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锦袍华贵满身文气,却丝毫不影响他身姿的英挺。只是,当初的他是眉峰紧锁,而今日的他,却是喜眉笑眼。
福泽,我在这世上第一个遇到的人,最最疼我的四哥,多愁善感的四哥……
乐声不歇、炮声悦耳,侧头,我看到了一身喜袍坐于马上的完颜褒,此刻的他俊美绝伦英姿飒爽,独立于人群之中,熠熠耀眼。他与福泽相视一笑,继而对上了我的目光,一贯的温柔中蕴含了丝毫不掩饰的欣喜。心跳加速,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我竟控制不住的羞红了脸。
不知不觉,已经被福泽抱进了喜轿之中,红帘儿滑落,轿身轻摇,我的心,仍是难以抑制的狂跳,就连手心都浸出了汗渍。
当轿帘儿再次掀起时,已是到了王府门前。映入眼帘的,是站在十米开外,挽弓拉箭、笑意正浓褒哥哥。
之前喜娘有说过,喜轿落地后,新郎会向轿门虚射三箭。第一箭表天,天赐良缘新人喜临门,第二箭表地,地配以双新人百年好合,三箭定乾坤,寓意生活美满天长地久。
可是福泽昨日也告诉过我,褒哥哥这三箭并非虚射,而是要真弓真箭。我深吸了一口气,透过喜帽上坠下的珠帘回赠给褒哥哥明灿的笑容。
“哒”的一声,第一箭稳稳钉在了轿门上中央,周围的叫好声顿时响起,不等退落,又是“哒”的一声,只见第二箭迅猛而出,精准无误的劈开了先前那一箭的箭尾插入轿门。
周围突然静了,片刻后,叫好声击掌声呐喊声再次涌出。此时此刻,褒哥哥搭弓上箭,不等众人看清,第三箭离弦飞出,继而,同那第一箭的命运一样,三箭连环定乾坤,霎时,葛王府门前沸腾了……
喜娘搀扶我下了轿,跨火盆迈马鞍,一路走下来,不同的东西放进了我的手中,没一会儿又被拿了去,如此反复,我迷迷糊糊的也没弄清楚到底是些什么,就已经进了洞房。伴着“响房”的乐声,我终于坐到了喜床上,刚刚松了口气,又一个红布包裹着的物件儿落入了怀中,这个好重呀,硬硬的,比哈席里送我的青花痰盂都重,也不知是什么,直到“响房”声停了,才被喜娘挪到了别处。
眼前一晃,一个大红的身影出现在身前,抬头一瞄,是褒哥哥站在我面前。慌忙低下头去,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手已经不知不觉拧在了一起。
“请新郎用喜秤挑起喜帽,从此称心如意。”喜娘念念有词的说着,洞房内笑声不断。只见褒哥哥拿起绑着红绸的喜秤,还没等我做好准备,面前的珠帘便随着喜帽一同挂在了喜秤上。头顶顿时一轻,但我的下巴却不自觉的向下压去,眼神游离在褒哥哥簇新的靴子上,心中说不出的紧张和慌乱。
这时,褒哥哥已经坐到了我的身边,喜娘们又在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真切了,闹洞房的宾客们嬉笑着谈论些什么我也无暇在意了,因为此时此刻,褒哥哥温热的手已经探入我的袖口,轻而易举的拉住了我渗着湿汗的手。
恍然如梦,就是我现在的感觉,那些嘈杂的声音,那些眼前闪耀着的红光,仿若梦境般的不真实。闪神的功夫,喜娘已经半跪在我和褒哥哥脚边,将我们两个的喜袍下摆系在了一起。
“祝新郎新娘永结同心!”喜娘笑着说道。
鬼使神差的,我竟抬起了自己红得像猴屁股似的脸来,看向身旁的褒哥哥,他此时正弯着嘴角看我,目光交错,我心中一惊,只感他握着我的那只手加了份柔柔的力度,双颊又是一片灼热,连忙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恰好对上了喜娘端到面前的合卺酒。我知道,这合卺酒一喝完,门口那帮人蓄谋已久死缠不休的“闹洞房”就要开始了……
喜欢千年落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千年落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