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间醒来，横卧在璃未的臂间，他正踏入府邸大门，时间尚早，没有一人，天也是蒙蒙的亮。

　　想着在我睡去的时间里，一天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总觉得有些可惜。

　　“坏人。”

　　一声不太清晰的声音传至耳边，我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看去，不远处有个不高的身影盯着这边看来，一看便知是五月。

　　这句坏人的由来，我大概也是心里有数了。

　　我苦笑着要璃未放我下来，脚刚落地，璃未不知为何将我往身后一拉，我踉跄险些没有站稳。

　　“啪！”

　　一声响，璃未的掌心中破碎了一片黏稠蛋心。

　　“五月！”

　　气不打出来，才打算去找那孩子，他竟然已经扮着鬼脸跑得老远，再聪明，年龄是骗不了人的，孩子心性的地方果然掩藏不了，莫名被当成鸡蛋靶子的火气也顿时消了不少。

　　我有些无奈，拿出手绢来为璃未擦去手上的污物。

　　“他还是孩子，你不要介意。”

　　“你没事吧。”

　　我一怔，随即轻笑摇头。

　　“没事。等一下我去找他好好说说便是。”

　　璃未拉着我，手突然一紧，我马上了然于心，朝他巧笑道。

　　“两日后去说。”

　　只是有时候不去计较，不代表事情会结束。

　　这天在府邸的大大小小地方，只要是我与璃未去到的地方，必有五月这孩子的捣蛋。

　　小亭里的座椅全部被破烂的菠菜铺满，桌上粘满了蜜糖。

　　池塘的水莫名会被溅出沾了一身，低头看去，才道原来是五月在里面游秋泳，又忙把他捞上来，要替他弄干，他却喷出一口水来模糊视线，自己趁机逃跑。

　　又担心五月跟出府去，一个孩子走在外面或许会有危险，就连府邸都没有出去，与璃未的断崖之约只好放到明天再续。

　　因为五月的恶作剧，一天在府邸里，倒是也不沉闷。

　　“你喜欢吃炒蛋的，多吃些。”

　　璃未说着，往我放菜的碗里又夹了几筷子烧鸡蛋。

　　“惜夕。”

　　我没理他，他知道为什么，过了一会儿，当这声惜夕的名讳声音淡去，他继续道。

　　“你可知道尧药与灵夜朔的去向。”

　　我有些奇怪，不知为何他会提起，朝他摇摇头。

　　璃未又替我夹了一块牛肉。

　　“你想不想见他们？”

　　不说倒还好，被璃未这么一提起，倒是真的有些想念，当初记得尧药说的隐居话，便没有动念头要去找他们，若是真的知道他们在哪里，去见上一面也不错，毕竟两年了，有些不如表面上那般复杂的事情随着时间流逝，也是会淡去的，这次若再见，一定可以笑着说再见吧。

　　“他们现在在哪儿？”

　　“在秘森深处。”

　　我心下有一块地方一颤，声音也险些抖动。

　　“你说……在哪儿？”

　　“秘森。”

　　秘森……

　　我抬眼看璃未的眼色，神情，他到底想着什么才能这样平静将这话说出口，轻易说出秘森二字……我被他抛弃，被天扔走的地方……

　　璃未又要说话，我忽然笑笑，笑得有些勉强，我却顾不得。

　　“我们不是说不提过去的伤心事情么，不要再说了好不好，璃未？”

　　近乎带着一种恳求的语气，莫名地竟然让璃未一时的怔愣，我不懂。

　　他将笋片周围的青椒细心挑掉，将那道菜再推到我面前，笑道。

　　“你不爱青椒，我记得。”

　　我笑笑冲他笑笑，默默吃起没有青椒的青椒炒笋片来。

　　与他在房间门外告别，见璃未走远了，我马上离开房间往五月那里走去。

　　“五月。”

　　我轻轻在门外唤了声，屋里的灯明明是亮的，五月却不理睬我，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我无奈轻叹，自己径自推开了门，眼明手快地接住朝面门上直接飞来的一个青花瓷小杯，五月不满我的反应太快，又丢了几个过来，我没多余的手接，只好躲过任他摔。

　　“五月。你不要生气，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怎么水性杨花，背着枫岚哥去勾三搭四上那个璃舞王的么？”

　　谁教的这些话，肯定不是芷枫岚……对着五月，气也气不起来，等小柳回来，得好好质问他……

　　我到五月身边坐下。

　　“五月，还剩一天，我只要一天而已。”

　　“不行！”

　　五月气呼呼地别过脸去，我站起身走到另一边坐下，他又转头，我不耐其烦，几次都随着他的性子换位置，还好他最后自己也耐烦了。

　　“五月。你是不是不想看到你的枫岚哥不开心。”

　　“……那还用说吗。”

　　“我明天只要一天不属于岚的自由。明天之后，我会一直陪着他，爱着他，会一直让他开心下去，也不会再与璃舞王见面。这几日的事情若是你不说，他不会知道，他也就不用为我不开心。”

　　五月的眼睑不停颤动，眼珠不断翻转着，似在思考判断，我带笑静静等着，我知道，五月这孩子能分得清楚，会选择聪明人的做法。

　　果然，半刻后，五月偷偷抬眼看了看我，随即理直气壮地瞪着我，指着我的鼻子说。

　　“我暂且相信你。不过你也要记住一点！”

　　站到凳子上，爬到桌子上，继续指着我，居高临下地大声道。

　　“绝对不准背叛枫岚哥！”

　　我自以为答案已经很清楚地轻笑，没有任何犹豫看着五月，坚定说。

　　“绝对不会。”

　　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暖暖的感觉像是和璃未牵手的温馨，沉沉的感觉像是在他怀里的安全感，舒服的感觉像是在他身边，呼吸着他呼吸的空气。

　　还有一天，还有一天这样的幸福便会结束，还有一天这三日的最后回忆便会完整。

　　我梦见了白白天地初雪时，在略带惆怅少了什么的院子里，一袭白衣出现在面前微微对我温柔而笑，一下子像是失去的都被填满。

　　我梦见了深冬寒月，一夜依偎后的温暖后背，蓝色的天，雪白的地，还有他乌黑的发。他轻轻与我说话，我迷糊回味应答……

　　“惜夕，惜夕。”

　　是谁在叫我。

　　迷糊睁开眼睛，眼前人影渐渐清晰，还有一架筝于他身后的桌上。

　　“什么时候了。”

　　“快到午时了。”

　　璃未拿起架上的衣裙递于我，很自觉有礼地便背对我而坐。

　　我看着他的背影，起身下床，开始整装。

　　“这么晚了。你什么时候来的，若是再早些叫我就好了。”

　　看不见他的脸，但是闻得他的轻笑，好似遇到了什么好事。

　　“见你睡梦中嘴角勾笑，不忍吵醒你。做什么好梦了么？”

　　我无声淡笑，璃未没有看见。

　　“是啊。是个好梦呢。”

　　璃未趁我洗漱的时候端来一碗蛋花粥还有一盅冰糖雪梨，我有些嗔怪地看着他。

　　“就这么想听我唱歌。”

　　“自然。”

　　我笑笑，将冰糖雪梨推到他面前去。

　　“可惜我不喜欢冰糖雪梨，软软的放嘴里怪不舒服的。你叫人帮我拿薄荷草泡凉茶就好，这样才比较滋润喉咙。”

　　蛋花粥我们同时看了过去，谁也没多言，我默默喝着，他静静看着。

　　一杯薄荷茶，一曲惜夕叹。

　　风声悠扬，带着崖边草动花舞为我间奏伴舞。

　　“风兮，云兮，叹惜夕。只是夕阳还在，惜夕不再；怨兮，悲兮，恨纷乱。惜夕未还，却念那白絮冰末，六月飞雪天……”

　　两年间，我反复斟酌念想的曲调终于也是有了用武之地，在这断崖，最佳的离别抚筝场所，能让璃未亲耳听到，心里有些触动，甚至想要哭出来，哭喜，哭悲，哭恨，哭爱……

　　我们之间，从何时变得这般复杂，是从开始么？还是从我开始知道一切？

　　原来，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才比较幸福……

　　脸颊上忽然感到指间的温度，只是却带有些湿润的触感，我停下手下动作，怔愣看向璃未。

　　璃未的指间轻轻离开我的面颊，放到我的眼前，我才看清上面的一滴泪珠浑圆饱满，似惊不住手的颤动，风的催促，幽幽划过璃未指间，绕了半个弧度滴上筝弦。

　　“铮……”

　　“连你的泪都会抚筝。”

　　璃未弯下身来替我擦去脸上泪痕。

　　我破涕为笑，随即也抹抹已经几乎被璃未的手擦干净的脸。

　　“已经秋末了，冬天只是转瞬便要来了。”

　　“是啊。”

　　“我背你回去可好。”

　　日暮已下，崖边景致绝佳，照耀在我与他的脸上，映衬着彼此的红，不知是脸上淡抹还是心间思暮。

　　我静静点头，他悠悠弯身。

　　轻轻环住他的脖颈，紧紧贴在他的后背，在他背上一颠一颠的，我仿佛快要坠入梦乡。

　　璃未忽然轻言。

　　“还有多少时间。”

　　我含糊了两句，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只记得璃未说了句。

　　“是么。若真是天长地久便好了。”

　　晚上忽然惊醒，弹起身子，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自己房间的床上。

　　不远处的桌旁，璃未坐在一边看着我，笑得静谧。

　　房间内的室色让我的眼睛一紧，猛然扫出屋外，天色已暗漆黑，不知几时。

　　我皱眉暗悔，焦急询问看向璃未。

　　“什么时候了？！”

　　“最后一刻了。”

　　不知为何他却笑得闲淡，没有一丝着急的样子，我怔怔看着这样的他，他对我的不解，我的不懂泰然处之般不紧不慢。

　　时间一点点流逝。

　　当一阵秋风掠进房间，摇曳烛火，璃未脸上的笑却更甚最初，他温柔深情地望向我。

　　他说。

　　“惜夕，我们来看看，这局，最后赢的会是谁？”

　　……什么意思？

　　我痴愣看他，不远承认心底深处一股不安的预感。

　　璃未搁在桌上的手臂一移，我的眼神一颤。

　　桌上静立的东西我再熟悉不过……

　　曼珠沙华，其花与叶从不相见，凄美的艳丽。花语，悲伤的回忆。根茎，剧毒…

　　眼神凄然空寂，璃佑那里当初取得的瓷瓶，当初落下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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