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满池荷香好似还在眼前，转眼已是深秋，满山枫叶未落完已被层层白雪覆盖。

　　时光如流水，匆匆而逝。

　　侍女打起帘子，一团红影蹿了进来直往屏风后的床榻而去，周身的寒气还未散去，红影已经扑到了床边：“娘亲，鱼儿回来了。”

　　昔颜半卧在床上，转过头来看着他，笑问道：“老爷夫人可还好？”

　　团子蹬掉小靴子，复又脱下大衣，扯开搭在昔颜身上的绒毯钻了进去，待到一股热气暖了上来方道：“都好，夫人还问起娘亲的身体呢。”

　　昔颜揉了揉他的头，笑道：“娘亲没事。”

　　“鱼儿知道，”团子往昔颜怀中一钻，撒娇道：“娘亲就是想偷懒不管家务才装病的。”

　　“就知道乱说，”昔颜捏了捏团子胖嘟嘟的脸，“今日的功课做了没？”

　　团子点头道：“早做完了，娘亲，爹爹说过了年就去朱雀，朱雀好玩么？”

　　“朱雀啊……”

　　昔颜正欲跟团子说说朱雀，忽然秀林跑了进来，低声道：“少夫人，栎姨娘不小心动了胎气，恐怕是要早产了，夫人已经亲自去了，您看……”

　　团子看了看秀林，又看了看昔颜，理直气壮的道：“娘亲正生病呢，怎好再出去吹了风？若是再着凉了怎么办？”

　　两人俱是一愣，秀林扑哧一下笑了：“小公子可真是聪明。”

　　团子骄傲的扬起了头，那边秀雪打了帘子进来道：“夫人遣人来说栎姨娘要生了，让少夫人好好歇着便是，那边有她在呢。”

　　昔颜沉默片刻，吩咐秀林：“秀林你去回夫人，我身体虚弱无法亲去，你代我去看着，有什么事情只管听夫人的吩咐便是。”

　　秀林福了一福，转身去了。

　　团子见昔颜脸色不好，亲自跳下床去端了药来伺候昔颜喝药，倒是逗得昔颜乐了一乐，母子两个说着话儿，直到午间方传来消息说栎姨娘生了一个男孩，后面又有楠七来说柯以楠去了栎园，晚点回来。

　　昔颜没有太大反应，团子亦很淡然。团子拉着昔颜在院中绕了一圈，两人方各自安歇不提。

　　翌日天色尚早，朦胧间只听外面一阵吵嚷，昔颜揉了揉眉心，唤了秀林前去打听，那边柯以楠已经走了进来，见昔颜坐在床上，问道：“吵醒你了？”

　　任谁睡得正好的时候被吵醒了都不是件开心的事情，昔颜皱眉：“外面闹成那样，能不醒么？”

　　柯以楠随手取了袍子披在她身上，又替她拉了拉被子，方道：“栎儿跟夫人吵了起来，按理妾室所出子女应由正室教养，昨日你还病着，故而没有跟你说这件事情，夫人的意思是养在你身边。”

　　昔颜一愣，这样夺人子女的事情她并不喜欢，更不愿去做那恶人：“我身边有小鱼儿了，怕是无法分心带别的孩子。”

　　柯以楠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抢她的孩子，可你也清楚栎儿的性子，让她养孩子指不定养出个什么样的来呢，反正孩子还小，也不需要你多管，有奶娘呢。”

　　昔颜依旧不愿：“可是，我还要带团子，况且，孩子小的时候跟着母亲会好一些。”

　　柯以楠默了片刻，他有些摸不清昔颜的想法，就好像摸不清自己的想法一样，他以为自己是爱柯栎儿的，可得知她生了儿子以后，他的心里更多的却是一种释然的轻松，不是说不高兴，但却不是做父亲的那种高兴，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突然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只在利用着柯栎儿，利用她为自己生一个孩子而已。

　　两人正沉默着，团子跑了进来，见着柯以楠，团子不由得一愣，随即脸上扬起了大大的笑容一个跟头扑了上去：“爹爹，鱼儿想死你了。”

　　小脸在自己脸上不停的蹭着，柯以楠抱着他软软的身子，心情大好：“真的？我怎么没有打喷嚏，鱼儿在说谎吧！”

　　团子不满的嘟起嘴：“爹爹去看小弟弟了哪能想起鱼儿来，想不起鱼儿来自然也就不会知道鱼儿想爹爹了，爹爹不知道鱼儿想爹爹又怎么会打喷嚏？明明是爹爹的不对，到来怪鱼儿了，鱼儿伤心！”

　　这一段话说得柯以楠不由得长大了嘴，他看了看昔颜，又看着团子，半响回不过神来：“小鱼儿，你到底多大了啊？怎么……怎么……”

　　“哼！”团子重重哼了一声，“爹爹坏，连鱼儿的年龄都不记得，鱼儿不要跟爹爹玩了。”

　　团子趁势离了柯以楠，钻进了昔颜怀中，撇过脸去再不看柯以楠。

　　柯以楠讪讪凑了上去，讨好的笑道：“爹爹怎么会不记得，爹爹是被小鱼儿那一堆理绕晕了嘛！”

　　团子非常不给面子的拉了昔颜道：“娘亲，爹爹好笨哦，我们换一个聪明的爹爹吧。”

　　此言一出，两人俱是色变，柯以楠起身，淡淡道：“不管怎样，先将孩子安置在楠园中吧，你若是累了只管让奶娘照看着便是。”

　　言罢，他转身离去，那背影隐隐透着几分萧瑟之意。

　　团子撇撇嘴：“爹爹真是小气。”

　　“墨瑜……”

　　团子一个激灵，昔颜很少叫他的名字，她总是喜欢叫他小鱼儿，而一旦郑重的唤了他的全名，那么便说明昔颜生气了。

　　果然，昔颜捧起团子的脸，看着他如墨一般的眸子，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是故意的？”

　　分明是疑问的句子却是肯定的语气，团子脑中极快的想着办法，终是认命的承认：“是。”

　　昔颜皱了皱眉：“为什么？”

　　团子垂下了眸：“因为他让娘亲伤心了。”

　　昔颜一愣，心中五味陈杂，叹息道：“小鱼儿，你成长的让我心惊……”

　　这是真话，不仅昔颜，即便是团子自己都对自己的成长感到很奇特。团子低头打量了自己半天，终是忍不住问道：“娘亲，鱼儿没有长得很快啊，去年的衣服还可以穿……”

　　昔颜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的身体虽然是个两岁多的孩子，可你的内心早已长大，大到让我不敢相信你是我的儿子。”

　　团子心底一惊，猛的扑到昔颜怀中，紧紧抱了她的脖颈：“娘亲不要丢下鱼儿，鱼儿以后都乖乖听娘亲的话，鱼儿再不惹娘亲不开心了，鱼儿……”

　　“小鱼儿，”昔颜搂紧了他软软的身子，沉默片刻，轻声道，“既然你已经懂事，那我便告诉你一些事情，你要记在心底。”

　　心中莫名的漫起恐慌，团子拼命摇头：“不要不要，鱼儿还小，鱼儿什么都不懂，鱼儿不要听！”

　　“小鱼儿！”昔颜轻轻放开他，拉住他的两只手，见他紧紧咬着嘴唇一副强忍着不哭出来的样子，心中亦是苦涩，“小鱼儿，你的名字叫墨瑜，你的亲生父亲是离疏，但是养你长大的父亲是柯以楠，你都要记住了，嗯？”

　　团子吸了吸鼻子：“娘亲，为什么要告诉鱼儿，鱼儿一直不知道不是更好么？”

　　昔颜勉强笑了笑：“可是小鱼儿不能一直不知道呀，看，鱼儿比别的孩子多了一个疼你的爹爹，不好么？”

　　团子低下了头：“可是鱼儿的亲生父亲为什么不要鱼儿？”

　　昔颜一愣，轻轻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他，你怕是活不到现在了，那场病多亏他千里迢迢赶了过来，否则……”昔颜摇了摇头，又道，“他不是不要鱼儿，只是娘亲舍不得鱼儿离开，鱼儿想去跟爹爹生活在一起么？”

　　团子仰起了头，这次是真的不明白了：“为何鱼儿只能选择爹爹或者是娘亲呢？娘亲不能跟爹爹一起爱鱼儿么？”

　　昔颜摸了摸团子的头，柔声道：“娘亲与爹爹都是爱你的，只是娘亲没有办法跟他生活在一起，等鱼儿长大了便懂了，娘亲只是想着鱼儿还小，跟在娘身边或许会好一些，所以……”

　　“所以娘亲还是要把鱼儿送出去的，是么？”圆圆的眸子里泛起了红，团子强忍着泪，几乎是吼了出来，“所以娘亲还是要离开鱼儿的是么？”

　　团子站了起来，泪水终是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昔颜心中更是苦涩，她伸手擦拭着团子脸颊上的泪水，自己亦是泪流满面：“因为你是离墨瑜，娘亲没有办法将你留在自己身边。”

　　小小的人儿浑身颤抖了，就好像如今便要分别一般，团子歇斯底里的喊道：“娘亲是骗子！骗子！”

　　一股寒风突然涌起，只听乒呤乓啷一阵乱响，那寒风在屋中肆虐，吹落满地狼藉。

　　昔颜慌忙紧紧抱住团子，一遍遍的唤着他的名字：“小鱼儿小鱼儿小鱼儿……”

　　那风似淡了几分，便在此刻，门外传来了婴孩响亮的哭声，昔颜猛的抬起头，怀中的团子亦安静了下来，母子二人对视一眼，昔颜抱起团子向外走去。

　　门外是柯以楠抱着孩子，那孩子正哭闹不已，却在见到昔颜出现的那一刹那停止了哭声并且睁开了一直紧紧闭着的双眸。

　　那是一双碧色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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