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朝他看了一眼，只见他抬高了下巴，对我们不屑一顾。

　　崔云趁机抓住话头道：“你听到没有，他叫我们滚，他不稀罕你的好心！”

　　曳步利朗真却道：“我是叫你滚，女人留下。”

　　我和崔云都大吃一惊，争执也戛然而止，崔云侧眸朝他瞥了一眼，怒道：“你想对若琳做什么？”

　　曳步利朗真的眼神里忽然充满了挑衅：“这不关你的事。”

　　我冲崔云道：“崔师兄，请你先出去一下。”

　　“什么？”崔云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叫我出去？”

　　我坚定地点头：“请你在外面等我。”

　　崔云怔了一秒，突然转身拂袖而去，口中极为不满地哼了一声。

　　我见他走出牢门，径直而去，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阴暗甬道的尽头，才回过头来对曳步利朗真道：“请原谅崔师兄的冒犯，他脾气一直不好，我以前也曾被他骂过，所以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曳步利朗真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露出温和的笑容，嘴角边含着一抹危险的笑意：“我不会计较。”

　　我心中惊疑，却只能道：“那就好。”

　　他的眼神移向我手中的粥碗：“我很饿。”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行的目的，赶紧点头道：“哦，对不起我差点忘了。”我弯腰自漆盒里取出一个金边汤匙，抬头询问道：“你不介意我喂你吧？”

　　他摇头：“当然不会。”

　　我用金边汤匙舀起一匙白粥，小心地吹冷了，缓缓送到他的唇边，他顺从地张口含了，吞咽下去。

　　我接着喂，他就接着吃，很快一碗白粥就吃完了，我放下空碗，又端起小米糕喂给他吃，小米糕甜糯的香气几乎驱散了他身上散发出的臭味，我对他说：“今天你先吃这些养养胃，明日我再带些好的东西来给你吃。对了，我还带了些药来，一会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他停止咀嚼，咽下口中的小米糕后才对我盯了好一会，半晌后下巴微抬道：“你倒是不怕脏。”

　　我抬起头，望着他和伽蓝一模一样的面容，坚定地摇头：“你本就不脏。”

　　他幽幽一笑道：“汉女果然懂得温柔蜜语，你看罢。”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褒是贬，唯有无奈地说：“你疼吗？”凑近看了看他的那些伤口，有浓烈熏人的气味扑鼻而来。

　　曳步利朗真道：“还忍得住。”

　　我抬起头，轻轻撩起他蓬乱的乌发，察看他额头的伤势，发现他额角的血污已经被汗水模糊：“真的很对不起，昨天我用琵琶砸伤了你，我……”

　　他却道：“不用道歉，我明白。”

　　我就此无言，俯身从漆盒的底层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巾，又向先前那收了崔云银锭的狱卒要来一盆热水，然后用热水打湿布巾，拿到他面前道：“我给你擦擦脸和身子，可以吗？”

　　他却摇头道：“不必，免得脏了你的手。”

　　我柔声安慰他说：“不会的，现在天气热了，你身上这样会越来越难熬的，让我给你擦擦，好不好？”

　　他没有再提出异议，我就当他默许了，仔仔细细地将他脸上和身上的污迹全部拭去，显露出他的本来面貌。

　　修长结实的身体，布满了匀称漂亮的肌肉。

　　这就是塞外王族的身体么，是如此的结实健壮，像平实的大地一样让人感到安心，然而这安心之中又夹杂着淡淡的威慑。

　　我取出消炎的药膏为他覆上，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阿朗，你是不是有一个早夭的孪生弟弟，叫做曳步利？”

　　他淡漠地说道：“不错，连这都被你知道了，真不简单。”

　　我却认真地道：“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弟弟还活在这个世间，而且我认识他，你会相信么？”

　　曳步利朗真突然皱眉看着我，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不信。”

　　我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从怀中取出一张对折过两次的宣纸，静静展开，将纸中的事物亮给他看：“你认识这个东西么？”

　　他的眼神顺着我的指示移到了我手中的宣纸上，突然脸色一僵，像一座石膏像一样愣住了。

　　我并不惊讶，因为那张宣纸上画着的事物他实在太熟悉，熟悉得就像看见自己的双手，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那宣纸上，描画着一头正在张口嘶嚎的狼首，狼首描画得极为细腻，纤毛毕现、栩栩如生。

　　这是我按照伽蓝背上的刺青一板一眼复制下来的。

　　当年我第一次在伽蓝身上看见这刺青时就怀疑这是某个部落的图腾，如果伽蓝当真和曳步利朗真是孪生兄弟的话，那么这个狼首的图案就很好解释了：突厥人爱狼，并且尊狼为自己民族的母神，突厥王族把狼的图案刺在自己身上，实属正常。

　　曳步利朗真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突然启口：“这是他后背正中的刺青？”这句话令我一惊，更足以让我坚信他背后相同的位置一定也有这样一幅图案。

　　于是我点点头，缓缓收起了那张宣纸，道：“他今年二十四岁，和你一模一样的年纪。”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当年的那一次……他竟没有死……”曳步利朗真喃喃自语，眼神复杂，复又问我：“他被汉人抚养长大的？”

　　我轻轻颔首：“不错，是我的父亲。”

　　“哦？”他的眼神斜扫过来：“这么说，你们是兄妹？”

　　我摇头：“不是，他……是我的影卫。”顿了片刻后觉着他可能不太明白影卫是什么意思，于是补充道：“他从小一直跟在我身边保护我，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也说他自己只是孤儿。”

　　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我情不自禁道：“你们的容貌真的好像，难怪阿丽娅姑娘会认错人。”

　　“阿丽娅也在这里？”良久，他才抬起沉思的头颅说道。

　　我原以为他听到阿丽娅会感到很惊讶，却没有想到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看我一眼，语气淡漠。

　　我答道：“阿丽娅姑娘对你痴心一片，冒着重重危险离开龟兹王宫，到唐宫来寻你，你不想见她么？”

　　曳步利朗真却冷笑一声说道：“一厢情愿，我曳步利朗真身边美女如云，又怎会娶她那样姿色平庸的女子为妻？你叫她回去罢。”

　　我听后心中感到一阵悲哀：“任何的美貌都终会老去，哪比得阿丽娅姑娘的一颗挚诚之心？”顿了顿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阿朗，你做王子的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畔自然有红颜锦簇。但，当你变成亡国俘虏的时候，平日里围绕在你身边的那些美人又剩下多少还肯心甘情愿地为你苦候呢？我看得出来，阿丽娅姑娘是极爱你的，倘若，将来你有机会离开这里，定要珍惜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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