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逸被他轻轻放倒在地上，她将他身上的雪裘掖了掖，裹得更加严实了些。想不到一向高高在上的姐姐还有如此体贴细心的一面，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结果就在我仔细地望着他们时，姐姐突然起身向我走来，出于本能我后退一步，她却仍然直勾勾地瞪着我，我只好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来给她看。

　　她白了我一眼，兀自从袖中取出一把镶金饰玉的匕首丢在我怀里。

　　我被吓了一跳，这是干嘛，难道是要我自行了断？

　　额头上立刻冷汗涔涔，但我强行保持了冷静，回视她道：“阿姐你要送我一把匕首防身么？不错不错，又漂亮又锋利，真是好货色啊……”

　　结果她突然朝我一喝：“别装傻！放一碗血给柳逸疗伤。”

　　我不语了，心里面纠结了一下，抬首肃颜问道：“我的血能救他么？”原来姐姐今晚抓我来，是要我的血来救柳逸。

　　姐姐冷冷注视着我，眼神似能把我看穿：“你服用过天山雪莲，又被西域冰蛛咬过，血液能解百毒疗内伤，从今天起，每隔一日放一碗血给柳逸治伤，我就不杀你。”

　　“那柳逸伤好以后呢，就是我的死期了么？”

　　姐姐扭过头，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心里一凉，奇怪的是，却并未有多么悲伤。

　　足足沉吟了一刻，我才苦笑一声道：“好吧，虽然还是被你利用，但是好歹能一命换一命，我答应你了。”

　　匕首割破皮肤的时候，我紧紧闭上了眼睛，虽然我不晕血，但是看着那些鲜红的液体一点一点离开自己的身体，毕竟也不是什么快活的事情。

　　因为天冷的缘故，血一放出来很快便会凝固，所以姐姐用穴位刺激法把柳逸给强行弄醒了，他醒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往手腕上缠绷带，姐姐拿着盛满血的青瓷碗端去给他喝。

　　“这是……圣姑的血？”柳逸竟然偏过头去，不肯就饮。

　　姐姐没有回答，眼神倒是有意无意地在他脸上眼睛上扫过几遍，企图做出一些柔和的样子。

　　他苍白的脸色突然更沉了几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坚决不肯喝了。

　　姐姐索性将碗挨上他的唇，平淡地劝慰：“喝罢。”

　　“我不喝。”他竟倔起来了，扭动脖子，将脸转开。

　　她重复地宽慰：“她不会死，喝了罢。”

　　他僵着脖子，动也不动。

　　姐姐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闲置的左手开始活动，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柳逸却仍然一意孤行，连眼珠都未曾转动一下。

　　“我再问你一遍，喝不喝？”

　　“若寒，不要这样，圣姑是无辜的。我们已经错了太多，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如今我宁愿一死，就当是赎罪。”柳逸傲然的眼神里不知什么时候陡然多了一丝落寞。

　　姐姐的眼神一变，口中突然吐出几个字来：“要赎罪，也该我来，你只需好好活着。”

　　柳逸突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姐姐。

　　姐姐不说话了，他们都不说话了，两人目光碰撞在一起，细腻微妙的情绪在他们专注的眼神中流转。我找到个挨近墙壁的地方坐下来，以手支颐看着他们。

　　以前我一直觉得现场版的爱情剧总没有电视里演的那么唯美动人，后来参悟了一番，终于想通其中的两大缘故：一是现实中的男女主角大多都是普通人，外型远不及影视明星养眼；二是影视剧都是根据现实再加工过的艺术，审美价值比较高。

　　但是如果哪个导演看到姐姐这么绝丽的女子，也一定会觉得自己找来的那些女主角都是普通人。

　　素色及地襦群如蓬松雪云，半绾的及踝乌发似水墨之花，腰际的嵌宝长剑更寒凉如水，这一切都停驻在那个裹了雪裘的男子身边，柳逸轮廓分明的脸一般在火光下呈现，一般隐没在阴影中。

　　“从我第一眼在寒水宫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上天给我的命劫……但是每次看到你，我还是忍不住想要保护你，因为我知道，即使你拥有一切，内心里也还是寂寞的。”顿了顿，眼里突然升起异样的光彩：“我天资不足，不能学武，注定这一生没有可能保护你，现在终于能够为你而死，我觉得很快活。”他望着姐姐，眼里充满了温暖柔和的神采。

　　然而姐姐却静静看着他，眼神脸色骤然又变成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态：“我不稀罕。”冷冷的话语自她嫣红的娇唇里吐出，柳逸的脸色瞬间灰败，他整个人就好像一片枯死的叶子，黯然失去了色彩。周围的一切也仿佛跟着他一起失去了颜色，方圆十里之内一片惨淡，唯独姐姐的唇依然饱满鲜红，像一棵枯死的树枝上垂着一颗鲜红欲滴的樱桃。

　　我猜柳逸现在一定很伤心，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空洞、茫然。但是转念一想，姐姐这句话也许不是那么理解的，她也许还有下半句没有说完，比如：我只要你活着。

　　“那就别管我……”他终于于绝望中发出一声自嘲般的怒吼，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说完，便紧蹙眉头，闭上了眼睛。

　　姐姐也觉察到他真的生气了，不再去惹他，只是突然将眼风向我射来，她纤柔的手臂缓缓抬起，手中所执瓷碗的碗沿上有幽光一闪。

　　“你来。”

　　我脖子一僵：“啊？”

　　她端着药碗的手一动不动，眼神静默。

　　我懂了她的意思，抓了抓头走上前去，将信将疑地伸手去接那只装了我自己的血的瓷碗。

　　她却垂下手，将瓷碗放在地上。

　　我捡起碗来到柳逸身边，姐姐已经主动走到数米之外，背过身去。

　　我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他：“柳先生，给个面子好不好？”

　　柳逸一动不动，背对那刺眼的火光躺着，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他的睫毛正在轻轻颤抖。

　　“唉……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对男人动心呢？”我放下碗，突然觉得有丝丝寒凉之感侵入衣领，于是拢了拢背后披散的头发，将它们分作两股分别捋至胸前，紧紧贴住脖子。

　　用手撑住头：“虽然我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想的，但如果我是姐姐，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你很好，真的。只不过时机不对，地点不对，方式也不对。”顿了顿，却明显看到他的身躯微微一颤。

　　“似姐姐那样强的女子，一定会期待遇上一个比自己更加强大的男人，武艺高强的女人尽管厉害，却有种独孤求败的心理，那就是非天下英雄不嫁，且这个英雄一定要能够打败自己。”

　　我见柳逸的睫毛不再颤抖，才继续说道：“不过，姐姐恐怕从小就是喜欢争第一的人，她不能容忍一个比自己弱的男人征服自己，但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夺走自己的优越感。所以，姐姐幻想中的那种夫婿，也许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所以柳先生，你不需要妄自菲薄，虽然你不会武艺，但是你通晓医术毒理，可以杀人于无形，丝毫不亚于刀剑之术。当然了，你也可以救人，我可一直没有忘记，三年前，是你让伽蓝绝处逢生。”

　　柳逸身上的雪裘动了动，沉磁的嗓音缓缓飘起：“但我也泄露了你们的秘密……”

　　“那些陈年旧事，还提它作甚，我们接着说啊，想要打动一个女人本来就不怎么容易，像姐姐那样的女人就更不容易。但是，姐姐一旦对你动心，那恐怕就是一生一世都不会变的了。现在关键就是，你要设法打动她。”

　　半晌，雪裘里一丝动静也没有，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说得太多，他听困了，于是也没跟我吱一声，就那么睡了。

　　等了好一会不见他有反应，我开始确定自己的想法了，他却突然冒出一句：“那我该如何做？”

　　“额，这个么，是件细水长流的事情，首先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其次嘛，你要有足够的时间活到那时候。”

　　地上有物体和沙石轻轻摩擦的声音传来，原本背对我的柳逸好不容易才颤颤巍巍地翻了个身，将脸庞露出来给我看。

　　我朝他投以愉悦的一笑：“柳先生今晚好像格外英俊。”

　　“圣姑……”他从地上望着我，眼睛很黑，很认真：“谢谢你。”

　　“好好的谢什么，我可不是奉承你啊，我说的都是实话。”顿了顿：“说了这么久，你也累了，把这……喝了好好休息罢。”我又端起了地上的青瓷碗。

　　柳逸看了一眼我手里的事物，突然叹息道：“圣姑，柳逸对不住你，请你找些纸笔过来，记下一张药方，明日按方抓些药来给我吃就可，不必日日为我放血。”

　　我轻轻吁了一口气，他终于想通了，原来他自己知道怎么疗伤，说要死什么的，只是在跟姐姐生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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