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圣上藏东西的方式并不是很稀奇，一年前西突厥进贡的雪莲已经被御医以特殊的方式烘干放在了一只玉匣子里面，那个玉匣子最后被送到了一位得宠妃子的宫里面寄存。

　　伽蓝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弄到了那个妃子的姓名，然后趁着茫茫夜色潜入了她的寝宫，把玉匣里的雪莲偷了出来。

　　清晨我一睁眼，伽蓝就坐在我的床沿，问我要了一只瓦罐，我斜倚在床上，见他似个家庭妇男一般用瓦罐煨雪莲，心中突然涌起一丝甜甜的喜意。

　　半个月后，大唐将士班师回朝，圣上大摆筵席犒劳军士，我有幸坐在各路将军的视线正中，弹一曲《破阵》。

　　而青璃则盛装出席，在众人仰慕的目光下翩翩起舞。

　　身畔小灵用洞箫和我，我们平素关系要好，此刻一人红裳一人青衣并肩而坐，将乐曲配合的天衣无缝。一曲毕后，将士们酒过三旬，就开始有醉酒的武夫蛮将指着我和小灵大喊：“求圣上将这两个美人赐给末将！”

　　身穿红衣的我与一身绿裳的小灵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心中却都明白这是那个人的酒后胡言，圣上定不会当真，却哪里知道，圣上眼光在我们两人身上流转过一轮之后忽然笑道：“卿家好眼色，这两名司乐才貌双全，乃是宫廷佳丽中的佼佼者，得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已经足够让卿家蓬荜生辉，卿家向朕索要她们两人，不觉太贪心了么？”

　　圣上说这话时，眉眼含笑，态度如和煦春风，令人望之温暖，我并未料到他会这样赞誉我们，心中只觉得受宠若惊。紧接着将目光投向坐席之中的那名将士，却看到一张被酒熏成粉红色的脸，脸庞轮廓坚毅如刀刻，年纪只在二十出头，高大瘦削的身形此刻正在怔忪，看这模样是不善饮酒的，几杯琼浆下肚，神色都迷离起来，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有胆量借着酒劲向圣上索要我们。

　　我微微一笑，转头望向身旁的小灵，却发现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名将士，双颊竟然红了起来。

　　那名蛮将迷离的目光向我身上投来，我忙仰起首，做出不屑一顾的模样，很快，眼角余光便满意地发现他的视线移到了站在我左边的小灵身上，小灵温柔绵软的目光与之一触，立即羞涩地低下头来，抿着樱桃红色的娇唇，朝他盈盈一笑。

　　这一笑给了那人心理暗示，他立即伸出修长的食指紧紧指住小灵，转头朝圣上高呼：“圣上，末将斗胆，只求能娶这位绿衣司乐为妻。”

　　圣上大笑：“钟司乐，你可听见段卿家的话了？”

　　小灵欠身一礼：“奴婢听见了。”嘴角边却是忍不住的笑意。

　　圣上问道：“那你可愿嫁与段卿家为妻？”

　　小灵唇边终于显露出明显的笑容：“奴婢一切听从圣上定夺。”

　　我心里估算着这场亲事定是成了，并真心替小灵感到高兴，在这偌大的宫廷之中，女子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文，寂寞老死已是最好的结果，怎比得上嫁一个真心爱自己的男人，难过时可以得到夫君的安慰，危难时可以得到夫君的保护，最重要的是，可以离开皇宫这座危机四伏的巨大牢笼。

　　果不其然，圣上捻须而笑，对那姓段将士说道：“段卿家，既然钟司乐愿意嫁你，那朕就赐一座宅院作为嫁妆，将钟司乐许配与你。回去择个吉日，备好聘礼来迎亲罢！”

　　一桩喜事成了，小灵和段姓将士都下跪谢礼。我静立一旁，却忽然感到许多目光在我身上，原来坐席中许多的将士此刻都在看着我，他们眼神怪异，有的像是怜悯，有的却又像是贪恋。

　　怜悯的八成是因为看到那段姓将士没有选择我而替我感到难堪，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是故意成全小灵的，更何况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本就不期待他会选择我。

　　于是不再理会那些目光，端端正正地俯首站立。

　　然后又是一阵歌舞升平，不过小灵此刻已变成未婚之妇，不再能够当众演出，她退下舞台，换了李司乐与我合奏，我心里说不出的不自在，一首曲子也弹得心不在焉，圣上大约看出我与李司乐和曲无能，便摆手让李司乐先退下，我低头行了一礼，也准备退下，却被圣上唤住。

　　“秦司乐，你且留下。”圣上朝我露出温柔微笑的表情，我脚步一顿，又顺着他的指示走了回来，且就侍立在他的龙座不远处。

　　作为一名司乐鲜有这样的殊荣可以靠近君王，因此其她女官都惊羡地望着我，唯有李司乐退场时回眸看我的那一眼神色复杂。

　　这一场庆功宴中有一个特殊的环节，那就是进献俘虏，然后让俘虏对圣上说几句臣服归顺或者讨饶之类的话。

　　被献上的俘虏一般都是敌人之中地位尊崇的人物，因此，说这些话对于俘虏来说极具侮辱性，经常有性格刚烈的俘虏在这个环节咬舌自尽或是被折磨疯癫。

　　今天的这个俘虏据说是这次的战败国突厥王室中的一员，他是被锁在一只关野兽的黑铁笼子里由四个大汉抬上大殿的，黑铁笼森寒的铁柱像巨型恐龙的牙齿，里面的人慵懒地倚坐在铁柱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根本看不清面容，不过从他黝黑赤露的上身来看，应该是个男人。当他被抬得近了些时，我立刻嗅到一阵恶臭，好像街头流浪的疯子很久不洗澡之后身体上散发出的那种臭气，我想要掩鼻，无奈手里还抱着琵琶，无法掩鼻，只好接着看下去。

　　然而，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令我瞠目结舌，他的上体遍布伤痕，道道溃烂化脓的伤口里红色的血肉直接暴露在外，白色的脓液交织在粉色的嫩肉上，看得人心中毛骨悚然。他的双手双脚都被婴儿手臂粗的黑色铁链拴住，手腕上的皮肤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

　　铁笼一落地，圣上注视着那个黑铁笼忽然森然冷笑：“哼，名动塞外的突厥四王子，原来也不过如此。曳步利朗真，你若降服于我大唐，朕说不定会不计前嫌，重用于你。”

　　曳步利朗真？这个名字何其熟悉，我抬眸朝幽深的铁笼里望去，想要看清那个人躲在重重污垢下的真容，却被他蓬乱的乌发挡住了视线，看不真切。

　　铁笼里发出一声轻笑，那一声从喉咙深处冒出来的笑声，不带一丝温度，冷冰冰的音色却满含男子魅力。

　　圣上脸色未变，眼神却变得尖锐：“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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