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沂南楚国的计划因为沈栎阳的伤搁了下来，颜轹和程攸只能更加小心地守着他，三个人之间终究是有很多东西变了，程攸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武学功底，而颜轹在沈栎阳面前时，笑容竟是少了许多。

　　这天的程攸换了一袭水蓝色的短打，青丝随意地斜绾在一边，有几缕松散地垂落下来，沈栎阳的恢复情况并不差，只是对比于颜轹或是程攸，沈栎阳的恢复速度还是稍显迟缓。

　　“公子，饿不饿？”

　　程攸推开门时正见他缓缓睁开双眼，她的目光温柔，语气温顺，沈栎阳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了。

　　“……猫儿？”

　　见到他不可思议的神情，程攸歪头笑得一派天真，乖巧地点了点头。

　　“公子，你饿不饿？身上伤口还疼不疼？我和大侠已经把客栈的厨子老板都找到了，他们晚些时候就回来，公子你想吃什么，我请他们帮忙做。”

　　沈栎阳终于笑了，轻缓地摇了摇头，他抬起右手，程攸便顺从地走到榻边，握住他的手坐下。

　　“公子，我刚熬的药，冷了会更苦，还是先喝药吧。”

　　她仍然笑着，温柔地问，沈栎阳不语，只是点点头，却又那样直直盯着她的脸。其实程攸太明白这目光里都装了些什么，可是她更加明白，有些东西，现在的自己承担不起。

　　于是她站起身，回身将那瓷碗端来复又坐在他榻边，白蓝相间的瓷碗里的汤药颜色极深，纵是稍稍闻闻那味道，竟然也是一股苦涩。

　　沈栎阳见着这碗汤药的同时，好看的眉便略显孩子气地纠结在了一起。

　　“猫儿，能不喝么。”

　　“啊。”程攸见了他这幅样子，面色顿时显得有些为难，似乎是想要把手中的碗放回桌上，却在一转眸间狡黠一笑，不容置疑地道，

　　“当然不可以！”

　　沈栎阳终于还是妥协了，苦着脸任由程攸一勺勺喂着他，最终还是把一碗汤药慢慢都喝了。

　　所以当那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的时候，程攸正欲将药碗拿下楼，于是，正与那推开门的女子四目相对。

　　那女子身着一袭鹅黄色长裙，腰间墨绿色的腰带衬上那长裙反倒是将她略显神秘的气质凸显了出来。她右手手腕上一条银质铃铛手链正叮当作响，那手链似乎已经随身许多年了，显得有些旧。

　　她的发极简单地以一只木簪在脑后挽起，额前只有些略短的垂落下来，衬着她一张鹅蛋脸，显得极为亲切。

　　程攸望着她，略微有些诧异，

　　“你是？”

　　那女子微微笑着，盈盈一拜道，

　　“程姑娘好，我是这客栈厨子的女儿，名叫慕伶，家父叫我上来问问程姑娘，今晚想吃些什么。另外，掌柜伯伯说，程姑娘替扶柳客栈赶走了那些坏人，为了感谢程姑娘和那位大侠，这位公子在这儿养伤期间的食宿费伯伯自己掏了。”

　　这女孩看起来虽然显得亲切，行为举止却断然不像是一个小镇里白丁伙夫的女儿，程攸心下有疑却不想打草惊蛇，于是连忙上前将慕伶扶起来，略显尴尬地道，

　　“那就劳烦慕姑娘代我谢过掌柜的了。只是姑娘你大可不必这般客气，你我年纪看来也相仿，若是你不介意，你我不妨姐妹相称，你看如何？”

　　那女子略微一愣，复而又笑道，

　　“这，真是慕伶三生有幸，慕伶今年正月刚满十八，不知程姑娘你……？”

　　程攸一笑，拉着她的手便道，

　　“那慕家妹妹可要叫我姐姐了，我今年二月便已经满了十九了呢！”

　　两人交谈起来看着甚为融洽，不多会儿竟然携手笑谈着便离开了沈栎阳的房间，沈栎阳的目光由始至终只停留在那名为慕伶的女子右手腕上的银质铃铛手链，却又不曾开口对程攸说些什么。

　　夜里再来的人却换了颜轹。

　　颜轹其实也是极为心细的人，帮着沈栎阳喝完那碗汤药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着那桌边圆凳坐了下来，看着沈栎阳的目光显得有些无奈，问道，

　　“我说栎阳，从我端着药进门到现在，你就一直是一幅身仍在魂离体的样子，虽然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个，可是要是攸攸看到我照顾你一晚上就把你魂儿都照顾没了，那我应该也命不久矣了啊。”

　　颜轹长了一张就男性而言略显媚气的脸，可是一旦他开口，那语气中自然而然带着的调侃洒脱却不是一般的女子所学得来的，可是当然还有如同程攸这般的存在，所以这样的两个人合得来，越走越近，也就显得自然而然。

　　“不是的，颜大侠你可是见到那位姑娘了？就是那位，慕伶姑娘。”

　　颜轹点点头，

　　“和攸攸黏在一起呢，俩人儿刚认识这会儿就黏糊的跟什么似的，似乎很合得来啊。”

　　沈栎阳闻言眉头更是深锁，他似乎思索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对上颜轹的那双眸子，道，

　　“颜大侠，你知道么，她很像一个人……”

　　“我知道啊。”颜轹不以为然地打断了沈栎阳的话，“不光我知道，攸攸也知道。”

　　沈栎阳闻言更是显得诧异，他吃力地想要坐起身来，颜轹摇摇头，有些无奈地帮着他坐起来，还细心地在他腰后放上枕头，让他靠着。

　　“那么为什么这时候猫儿还要和那慕伶走得这样近？她很可能是……”

　　沈栎阳并没有说完，颜轹却已了然，他的目光竟变得深邃起来，自顾自将那桌上的茶壶拎起来为自己斟满了一杯溢着香气的茶，他呷了一口茶，那回答竟显得有了几分深邃，

　　“她很有可能是别人派来以这样相似的容貌身份欺骗她的，可是你也知道，有些感情在她的眼里多么重要，有些人在她的眼里，亏欠了太多。也算是，让她能有机会偿还心里欠下的那笔债吧。”

　　如果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即使是冒险，至少我会保护着她。

　　沈栎阳看了看颜轹，蓦然竟觉得有些失落，他侧过头便能看见窗外已是下弦的月，而那个刚过去不久的朔月之夜却仿佛就在昨天，淡淡的血腥味和伤口带着的疼痛还在，只是，沈栎阳，这样的一个你，拿什么去保护她？这样的一个你，作为男人都只能站在她身后被她护着的你，真的值得她掉眼泪吗？

　　那个闻名遐迩，白衣公子胜似仙的沈栎阳，自幼便被吹捧得天上仅有地下难求的沈栎阳，生平第二次有了不安与挫败的感觉，这种感觉第一次出现时，是在八年前的那个清晨，他发现程攸独自离去没有留给他任何线索的清晨。

　　他望着窗外的下弦月，心中竟满是怅然。

　　程攸和慕伶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慕伶直至将略带着几分醉意，不停揽着慕伶说从未遇见过这样谈得来的朋友的程攸送回房里才离去，待她走后，四仰八叉仰卧在榻上的程攸笑意渐渐褪去，她抬起手臂挡在自己的眼前，似是自语一般喃喃，

　　“到底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现在的你，那么恨我。”

　　慕伶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她转身离去时不经意落下的一瞥正被程攸看得明晰，她早早便说过——

　　“你也忘了不是吗？程攸说过，不会让自己醉的。”

　　而慕伶关门下楼，踏进后院时，她那所谓的“爹爹”竟迎上来，一脸恭敬道，

　　“大人，主上说若是你需要帮手，他便派左大人……”

　　“不必了！”慕伶听到这个名字似乎就变得不悦，她一抬手便取下了那固定长发的木簪，“这些是她欠我的，我要亲手从她那里拿回来，不需要别人插手！”

　　“可是大人。”那人仍是恭敬地弓着身，语气却有些不善，“主上说，大人身为‘悬刃’的首领之一，凡事还是应当分清个人恩怨与任务，这程攸毕竟是主上要的人，大人最好还是慎重些，做什么事，都考虑清楚。”

　　慕伶闻言，面上顿时浮现怒意，抬手便一巴掌扇在那人面上，

　　“混账东西！我的事，几时轮到你来插嘴多手！”

　　“呵。”一身嗤笑在她身后响起，慕伶身子一僵，面上怒意竟更盛，她转身，只见那人正背倚着墙，一身墨蓝长衫，面上却无半点笑意。

　　她咬牙，道，

　　“左湡，我说了，这件事不需要别人插手！”

　　左湡闻言却淡淡扫了她一眼，那冰霜般的面上仍是没有多余的表情，

　　“主上叫我来，与你是否需要，无关。”

　　“你！——”

　　慕伶气结，指着左湡却半天蹦不出第二个字来，良久和她才似乎平复了下来，抬眸盯着左湡，一脸不甘示弱，

　　“你给我听着！‘悬刃’现如今虽然是你我共主，但我自认比你费心得多，我慕伶不求你替我分担组织内的琐碎事务，但是至少，请你左大人搞清楚，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左湡听完对着慕伶又是一瞥，口气依然冰冷，面上神情更是未出现一丝裂缝，

　　“慕大人，是主上派我来协助你的。”

　　“你混蛋啊！”慕伶终于又一次怒火中烧，抬起手便指着左湡的鼻头开骂，“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你敢不敢换掉你这张死人脸啊！我的事你那么积极干什么你难道对我有意思啊！左湡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不在‘悬刃’总部作威作福你要跑来骚扰我，你要不要这么作死啊！”

　　左湡由着她开骂，听了几句还不见她有闭嘴的意思，竟然自顾自便又转身离去了。

　　身后只听得慕伶怒火中烧的大吼，

　　“左湡！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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