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闻言又露出了那副老顽童一般的笑颜，看看程攸，道，

　　“怎么不认识？我与你那爹爹哟，还是故交哩。”

　　程攸听了老人这话，心里顿时更加疑惑，老人对自己宠爱有加，几乎事事都会与自己明说，关于父亲的事情却是绝口不提。所以她才会一直以为老人与自己的生父母并没有交集，但是现在这样说起来，如果老人与自己的父亲是故交，那么当时老人对自己说下山后即寻往君羡阁的事情，难道也与父亲有关？

　　“爷爷！如果照这样的说法，那么当初让我下山后即刻往君羡阁去的人，并不是你，而是我爹爹？”

　　“是啊。”老人笑得很爽朗，布满皱纹的脸上也似乎透出熠熠光彩来，“季阁主那样的人，光凭我这个老头子，哪里能让他愿意伸出援手，危难之时将你留在君羡阁内，护你安好？”

　　“那，那我爹爹……”程攸急急地想要问，老人却笑着摇了摇头。

　　“你爹并不希望你去找他，他有愧于你，于是只盼着你安好，好好走他为你铺好的路啊。你走那条路，即便无法使你一辈子锦衣玉食，至少能保你一世无恙啊孩子。可现如今，我看，你终究是没有走那条路的。”

　　程攸闻言垂眸。她的一生有太多事情值得后悔，可是也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她渐渐的也就学会了不去后悔，承担所有自己选择给自己带来的后果。

　　可是这一刻她心里却是悔恨与愧疚相互参杂，只是因为自己的固执，下山后并没有听话乖乖去找君羡阁，甚至觉得找不找到根本不重要，她以为自己四处寻找那些试图杀掉自己的人是热血，是有仇必报，可是却没有想过，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本，有什么能力，去和那些人斗。

　　所以她没有去君羡阁，所以她遇见了玲儿，所以最后，一切伤害都是她带给玲儿的，所以，不论玲儿做了什么，她都没有资格质问她，没有资格奢求两人再回到那段少年时光里。

　　“娃娃，这个时候你在爷爷跟前儿了，也长成了个大姑娘了，爷爷才想要跟你说，有些事情，不要过于固执己见，你什么都好，只有这一点，让爷爷担心啊。”

　　老人见她没有回答自己，便自顾自又说起了新的话题来，也许是在他的潜意识里知道，时间有限，也许是她的样子实在显得太过困扰，于是他依然想着为她分担，依然想着用什么办法去点醒这个他自小一手带大的孩子。

　　在他的眼里，她永远，也只是个孩子啊。

　　“爷爷，我只是觉得，很多东西我经历过了不是吗？我知道、我知道怎么做能够更好，我知道……”

　　“你不知道。”老人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娃娃，你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让人觉得市侩亲近，实际上内心存在一股子傲气，谁都别想踩着你往上走。可是有时候这种倔强，这种自负，有时候只会害了你啊。”

　　程攸不说话，这时候的她依然倔强，即使是老人这样对她说，即使她知道，这固执和倔强几乎已经让她和颜轹彻底分道扬镳，可是她依然倔强。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那些被无数人实践过的事情，让你跌倒让你碰壁的事情，你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应该改变，可是，可是你还有执着，你还是想要证明自己并不一定要依靠前人的那些经验走上既定的道路，其实你在赌，你在拼，你在挑战一些几乎已经被世界否定的事情。

　　可是你不想放弃。

　　“娃娃，很多东西，依靠你的强硬是留不住的，甚至很多事情，如果你真的过于强硬，你只能失去自己想要的。娃娃，也许有人会包容你，也许有人会宠溺你，可是你永远要知道，无论怎样的容忍和宠爱都是会有底线的，如果这样一直保护着你的人心凉了，你就应该想着去挽回，想着再去捂热那颗心，而不是用一些强硬的手段，一些背道而驰的做法，妄图把谁永远捆在身边，你懂吗？”

　　老人语重心长。甚至这对于程攸来说是老人在她记忆中，那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对她说了这样多的话。

　　从前不但老人不太愿意对她说教，她自己更加是不愿意听的。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依然不愿意改变自己。

　　“爷爷，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也许最终我真的会失去很多东西！可是我不会退后了！”她站起身来，深深地向老人鞠躬，“你们有太多的人为了我而付出了太多的东西，我没有资格，我没有资格把你们为我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我要让她的罪行公诸于众，我要她既便是死也身败名裂！她不配，不配一生高高在上！”

　　“什么……！娃娃，你！”

　　“是！我都知道了！”程攸目光如炬，那是一种隐忍了太久的愤怒，一直以来的很多东西她只是无法确定，可是这一刻，站在她面前的老人露出这样惊异的神色，几乎一切就被承认了下来。

　　却也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强大的拉力在程攸身后出现，她来不及有更多的想法更多的话再同老人说，可是最终只看到了老人目光中的悲悯，那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对她说，

　　“娃娃，这些上一辈的事，真的不该让你来背啊！”

　　她想要回答他，想要说这是她应当承受的，更加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不会后悔。

　　可是，来不及，她已然落入了有一片黑暗之中。

　　耳边渐渐响起鸟鸣声，清脆而喧闹，清晨的鸟雀都有着数不尽的活力，他们似乎在相互攀谈着，会不会，在打赌，她多久会睁开眼，醒来？

　　沈栎阳手心淡淡的蓝色光晕渐渐消失，他俯下身在程攸的额头落下了极轻的一吻。

　　另一边的桌上，那条墨色小龙安静地趴在桌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也听见了他温柔而低沉的声音，

　　“猫儿，只要是你想要的，想要求证也好，想要到达什么目的都好，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拼尽全力去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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