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攸很少在白天攀上屋顶，可是每当她感到思绪纷繁无法理清的时候，却又觉得只有屋顶的清风与高处的这同云烟日月更为接近的地方，才能让她沉下心气，理清情况。

　　自从那次突变后，程攸与拓跋临安之间的关系却是突飞猛进地亲近了起来，沈栎阳与颜轹时不时也会说道此事，七妖却永远对于拓跋临安的事情持一副爱答不理，不冷不热的态度。

　　相较于拓跋临安这个大小姐在面对七妖时敬小慎微的样子，七妖的举动不得不说让程攸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有了新的存疑。

　　其实说起来，自从那夜之后的颜轹对于程攸也一直是不再过多上心，大部分时候都是任由其自生自灭的态度，但相较之下，程攸却更加关心于七妖与拓跋临安之间的微妙感情。不是说颜轹对于程攸来说不重要，而是太过于习惯了这个人在自己身边，以至于她狂妄地以为这个人就会一直这么在自己身边待下去，现在蓦然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实在太自以为是了。

　　程攸抱着自己的腿叹了口气，自己到底在烦恼什么啊，胡思乱想得太多了，脑子会坏掉吧。

　　“猫儿，怎么了？”

　　沈栎阳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程攸顿时吓了一跳险些大喊出声，沈栎阳较之她更是几乎从来不上屋顶，这一下来得着实突然，也怪不得程攸一时间无法接受。好不容易按着胸口回过神来，程攸一低首又看见沈栎阳手上那只黑得发亮的还在扭动的条状生物，终于失声扯着嗓子哀嚎了起来——

　　“啊啊啊！！！！——公子！！！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好！恶！心！——”

　　沈栎阳赶忙将那东西放在一边，开始安抚受惊过度显得即将步入癫狂状态的程攸。

　　这才是真的糟糕了吧？千算万算居然在这个时候忘记了，程攸讨厌所有看起来滑溜溜或是有很多脚的生物。不过，大部分女人不是都应该害怕这个么你为什么会忘记啊喂！

　　好不容易程攸被他安抚镇定下来，却执意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更别提那只黑色的小东西了，那只小兽却好似又灵性，不知道从哪里拖出了一只葫芦，吃力地把那葫芦拖到了沈栎阳手边，然后自己废了好些力气打开葫芦塞子，钻了进去。

　　“好听话的小龙。”

　　沈栎阳温柔地笑笑说道，又轻轻拍了怕那只葫芦，里边儿立即传来轻轻细细细嫩叫声，似乎是听懂了沈栎阳的夸奖，忍不住自鸣得意起来。

　　“龙？”程攸不可置信地转过脸来，看那神情分明满是怒意，“你告诉我那个长了四只脚然后看起来黑乎乎滑腻腻一团东西它是一条龙？公子，开玩笑不是这样的啊！”

　　沈栎阳听她此言后似乎也是认同，话里却是一转道，

　　“可是，刚才我在外边儿捡到它的时候，我就觉得它是一条龙啊。”

　　程攸懊恼地挠挠头，其实说起来，假如这种东西不是突然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许也会有好奇心去分析一下它到底是个什么品种，可是莫说刚才那一瞬间自己连那一条东西是个什么都没看清，即便是她仔细看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结论。

　　加之儿时的记忆明确地告诉程攸，沈栎阳自小似乎便与这些不属于人类范畴的生物之间显得更加亲切和谐，甚至有时候他能够与这些大部分人都不怎么关心甚至觉得恶心的东西谈天说地。

　　越想越觉得可疑，程攸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提起那个葫芦，毫不犹豫拔开葫芦塞子，瞬间倒转过来，葫芦里顿时传出一声细弱的哀鸣，却没有那黑色小兽如同她预想一般掉出来。

　　“你出来！”

　　见那小兽只缩在葫芦里叫唤却不出来，程攸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狠狠摇了摇葫芦那东西却好像跟葫芦合为一体一般完全没有要从葫芦里出来的征兆，无奈之下她只好提起一口气冲着瓶口喊，谁知那小兽的叫声竟戛然而止，任程攸如何摇晃摔打都没有半点儿回应了。

　　“……猫儿你别这样，你吓着它了。”

　　沈栎阳小心地将葫芦从程攸手上拿回来，温柔地在葫芦上拍了拍，又轻声道，

　　“别怕，猫儿只是想见见你，你愿意出来吗？”

　　葫芦里又响起了弱弱的两声低鸣，程攸一时间居然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一种委屈藏在那两声低鸣里，哪知沈栎阳却笑得愈发明朗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带上了淡淡的调侃意味，

　　“是啊，猫儿就是只容易生气，一生气就浑身猫毛都立起来的猫啊。”

　　啥？！程攸瞪大了双眼自己指着自己，愣了好几秒竟答不上话，一怒之下又想去抢那个葫芦，却被沈栎阳以柔克刚地抬手挡开了，她委屈得直咬牙，却只能对着那葫芦道，

　　“就算是容易生气炸毛的猫也好过你这么一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哼！”

　　“嘁。”那葫芦里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声响，程攸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指着那只葫芦“你你你”了半天之后才终于吐出一句，

　　“你这条虫！居然敢‘嘁’我！！！你有本事出来！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已经被气得语无伦次了。

　　沈栎阳认识程攸那么多年以来还真是第一次看到了她这般窘迫狼狈地模样，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程攸会被气成这样，居然只是因为一只缩在葫芦里，甚至语言都与她不相通的墨色小龙。

　　可是这个样子的程攸看起来却更像当初刚与他相识的程攸，毫无伪装，坦率直接，而正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那只墨色小龙却突然一溜从葫芦里滑出来落在程攸脚边，程攸顿时脸色一白想要躲开，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狠狠咽下一口口水，稳住身形没有动。

　　“我我我，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还能吓到我！”

　　那条小龙微微抬起头看着程攸，红色的信子吐了吐又缩回去，程攸的脸色顿时更加惨白，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那小龙似乎奸计得逞一般不紧不慢地又沿着她退步的方向向她爬过去。

　　那样子简直就是在反问程攸“你不是不怕我吗”一样。

　　“你你……你……”

　　程攸还在向后退，那小龙也亦步亦趋跟着她一起动，简直就是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沈栎阳见程攸一步一步都快退到房檐了，才终于唤道，

　　“好了，快回来，等会儿猫儿要是受伤了，我就把你扔回捡你的地方去。”

　　那墨色小龙当真灵性非常，闻言立即转身便向着沈栎阳撒欢儿似的奔去，长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地，看得程攸顿时汗颜。

　　一到沈栎阳身边，那小龙就极其殷勤地用头蹭着沈栎阳的手背，沈栎阳神色宠溺无奈地拍了拍小龙的头，用像极了哄孩子的语气温柔道，

　　“好了好了，明知道猫儿怕你还这样，你倒是聪明。”

　　这句话不说还好，此言一出，对面程攸一听完，心下顿时又是一阵恼怒，想她程攸从小混迹市井，坑人无数，出了名的油嘴滑舌能把死人说话，能把地下的说上天，今天居然被这么一只弄不清楚物种的东西耍得团团转！

　　不甘心！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程攸咬着牙抱臂站在屋檐边儿看那条小龙不惜余力地想尽办法讨好沈栎阳，滴溜溜在沈栎阳身边转得那叫一个欢快，还时不时用那嫩嫩的嗓子发出柔柔的讨好般的叫声，她就那么看着许久，直到看见那小龙稍稍离沈栎阳远了一些，她立刻一跃上前，狠狠一脚踩在了那只墨色小龙的尾巴上。

　　毫不意外地听到了一声哀嚎。

　　却不知是怎么的，那哀嚎传进程攸耳朵里，却似乎变成了一个如同孩子般细嫩的声音吃痛地大叫道，

　　“变态！放开我的尾巴！”

　　程攸一愣，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却又听到那个声音接着道，

　　“你这只死猫快放开本大爷听到没有！就会耍些小聪明小手段一点儿也不光明磊落！有本事你刚才就别被本大爷吓得脸色惨白话都不敢说啊！”

　　咦？！真的是这只黑乎乎滑溜溜的东西在讲话？！程攸在感觉不可思议的同时居然觉得很好玩儿，不自觉地又在脚上加重了力道，甚至坏心眼儿地碾了碾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小龙尾巴。

　　“嗷！！——”

　　只听得小龙又是一声哀嚎，那个细细嫩嫩的小孩子声音顿时像炸了一般在程攸的耳朵里响起来，

　　“本大爷完美的尾巴完美的尾巴要被你踩扁了你这只大笨猫！快给我把你的臭猫爪子拿开！痛死本大爷了！！”

　　程攸看了看那只在自己脚下痛苦地扭动身体的小龙，不自觉“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非但没有把脚挪开，反而蹲下身去，语气云淡风轻地道，

　　“痛啊？就怕你不知道痛呢。哼哼，你还‘本大爷’哦？可今天我就是想踩着大爷你的尾巴不挪爪子了，大爷你说说怎么办啊？蠢龙大爷！敢吓我？！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欺负程攸是没有好下场的！哼！”

　　程攸一脸“你奈我何”的痞子样就是踩着墨色小龙的尾巴不挪窝，那小龙似乎是看在程攸这儿是占不到便宜了，顿时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向沈栎阳，又发出两声低低地哀鸣，旋即就耷拉着脑袋不动了。

　　“喂！太假了喂！公子你要是相信了你就真是……”

　　“行了。”沈栎阳看着这一人一龙较劲儿半天得不出个结论，自己倒是在一边儿笑得肚子疼，“猫儿你也别跟他较真儿了，它不过还是个孩子嘛。”

　　程攸闻言不甘心地别别嘴，终于才从那墨色小龙的尾巴上挪开了自己的脚。

　　从那天起，沈栎阳的随身物品里便多了个葫芦，程攸也自然而然多了个斗嘴对象。

　　等将那小龙哄回了葫芦里，沈栎阳才又挨着鼓着腮帮子生闷气的程攸坐下，顺手便揉了揉程攸披散着的发，

　　“怎么？还跟这小家伙生气？你也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较真儿。”

　　程攸撅着嘴哼了一声，转脸却睁着一双大眼睛满脸好奇地望着沈栎阳道，

　　“不过公子你在哪儿捡到的这条蠢龙啊？太好玩儿了！”

　　也幸好沈栎阳是见惯了程攸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德性，自然而然便接口答道，

　　“我不记得了。”

　　“……”程攸的笑容在面上凝固了，一双眼睛里原本装满的好奇就好像是被在腿上绑上石头扔进水里的尸体（？！）一样沉了下去，“公子，你们最近都觉得玩儿我很有意思么？”

　　沈栎阳看程攸顿时垮下来的一张脸居然“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程攸一时间感觉更加挫败，她一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转过背去，身影显得寂寥又孤独……

　　“不是的，猫儿，是它自己说它是被我捡来的，可是我从今天早上发现它趴在我床上到现在为止，都不记得我在哪里捡到的它。”

　　程攸垂着眼微微侧过了脸来斜睨着沈栎阳，口气阴郁又沉闷，

　　“那么公子你就这样收留了这个会羞辱我的，来历不明的，所谓的，大爷龙么？”

　　月上中天，小龙在角落里爬来爬去，然后蹭上了沈栎阳的床。

　　程攸终于又崩溃了。

　　在沈栎阳用五串儿糖葫芦好不容易又把一直被阴郁气息笼罩的程攸拉回阳光灿烂的现实之后，程攸终于又一次被深切地打击到了。

　　“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沈栎阳看了看那条小龙，又看了看即便趴在桌上也还是不停咀嚼着糖葫芦的程攸，顿时感到不解，反问程攸道，

　　“猫儿，有什么不对么？”

　　程攸咽下嘴里的糖葫芦后一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一手握着五根原本串满了糖衣山楂的糖葫芦签子，受挫地望着沈栎阳道，

　　“公子，你刚才似乎在房顶上跟我说，你今天早上起床发现它趴在你的床上？那么这条蠢龙昨晚就和你睡一起？他昨天晚上难道也是以这样猥琐的姿态爬上你的床的么？”

　　“啊？”沈栎阳闻言愣了愣，“我今早才发现它，昨晚我就不太清楚了。”

　　“可！是！”程攸一拍桌子，转身又抬手指向了那只惬意地趴在沈栎阳床上的墨色小龙，“他是公的啊！”

　　“所以呢？”

　　“所以？！你居然问我所以？！”

　　程攸觉得自己快哭了。不论怎么说这应该是只灵兽才对吧？可是为什么这只灵兽看起来哪里都不太对啊！？最重要的是，面前这个大公子哥儿，难道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我觉得。”程攸终于面色凝重地站起身，踏出了沈栎阳的房间。临关门前，她才幽幽道，“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确实太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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