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沈栎阳的伤痊愈，程攸已经觉得自己被舒坦日子养得无比懒散，不能说最初没有担心过假如一行人留在这里的危险程度，可是沈栎阳的身体状况让她根本没办法决定冒险离开这里，谁知道那夜过后直到现如今，那群黑衣人竟再没有出现过。

　　于是程攸很自觉地把出现这个现象的原因归功于自己的好运气。

　　程攸其实很喜欢扶柳客栈阁楼的屋顶，不论白天还是夜里，她一有空就枕着手臂痞子似的躺在唔屋顶上看天，别的什么都不做便能让她一整天心情舒畅，有时候颜轹会来陪她，也不说话，只静静陪她看天。程攸随性惯了，她从不觉得颜轹对她说了那样的话之后两个人之间就有什么改变了，在她的世界里，也许根本也就没有为爱情，准备任何安放的位置。

　　想到这里，程攸起身拍了拍身下的瓦片，她知道，自己又该启程了。

　　“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和你们一起看月亮了。”

　　她似乎将那些瓦片房梁都当做了活物，口气中尽是不舍和离别之意，说完她才转念想想，自顾自笑了起来，仍旧自语道，

　　“我真是的，越来越像公子了，喜欢跟些没有生命的东西说话。”

　　她又拍拍身下的瓦片，笑着从另一边用梯子下了楼顶。

　　刚刚痊愈的沈栎阳是一行人中最着急启程的人，其一是因为这一行人在此处多时的停留只是为了待他伤愈，其二便是他心底对于慕伶的不放心。最初慕伶出现时他已是不由担心起来，待到之后所谓的“掌柜儿子左湡”再出现的时候，他莫名就有一种必须尽快离开这两个人的冲动。

　　他的左手还不太能使出力，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在他们启程的这一天，竟然连那位诊治沈栎阳的大夫都前来送行。

　　离别的气氛并不重，至少除了从未展露过笑颜的左湡以外，每个人都是笑着的，每个人都若无其事地寒暄着，颜轹则难得地没有上前搭手帮忙，而是一脸无谓地笑倚着马车看一群人寒暄嬉笑。

　　“颜大侠……”那个大夫确定一群人各有各的忙活，顾及不到他，才径直来到了颜轹身边，“之前我曾跟颜大侠说的事，不知颜大侠可告诉了沈公子与程姑娘？”

　　颜轹闻言面色微变，微微抬首，摇了摇头。

　　那大夫见他的反应，顿时面露难色，却也有些惋惜地低下头，轻声道，

　　“也是，沈公子那样一个心气高傲之人，若是将此事告知于他，相信对于他的打击，并不会小。可是在下觉得，是否应该将此事告知程姑娘呢？毕竟……”

　　“不行。”颜轹淡淡地打断了那大夫的话，“若是攸攸知晓此事，只会更加内疚，更加难以对人开启心扉。她会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痛苦歉疚的心情全都一个人扛。”

　　那大夫闻言愣了愣，一时竟是无言。

　　“总之，我会找机会告诉他们的，多谢大夫您费心了。”

　　夕阳西下，竹林深处现昏鸦，那个心直口快的慕大厨还在挽留着程攸他们留下再吃过晚饭，程攸闻言笑得狡黠，

　　“慕伯伯这样说是说，不过若是程攸应承了下来，怕是又得拖到明儿个才能有机会启程了。”

　　那身材魁梧的胖子也笑了起来，

　　“程攸丫头这鬼灵精，有猜着了，你慕伯伯老咯，玩儿不过你这小脑袋瓜子咯！”

　　程攸“嘿嘿”笑着又与那慕大厨寒暄几句，转过身便拉着沈栎阳上车了。

　　这似乎已经成了惯例，程攸和沈栎阳在车里，而颜轹负责驾车。

　　离开扶柳镇的时候，程攸卖力地向着那渐渐变得越来越远的扶柳客栈挥手，大喊再见，满脸的笑意却随着渐行渐远而沉了下来。

　　“美梦醒了，接下来，恐怕就要到短兵相接了。”

　　她的喃喃低语沈栎阳听不太清，他有些疑惑地“啊”了一声，程攸只缩回车厢里，轻笑着摇头答他“没什么”。

　　等那马车终于远得望不见了，慕伶蓦然便收起了面上的笑意，那掌柜和厨子甚至那个大夫，都恭敬地在她与左湡面前单膝跪下身来。

　　“陆仁伽，沈栎阳的左手，真的废了？”

　　慕伶只那样望着那个大夫，面上的神情竟然说不出是悲切同情痛苦，还是愉悦。

　　“也不可说是废了，只是……也许不能再抚琴。”

　　慕伶的手微微握紧，敏感的抓住了陆仁伽话里的关键字，

　　“你说‘也许’。”她的双目直直盯着陆仁伽，“既然你说了‘也许’，就是说沈栎阳还是有机会痊愈，如同最初一样抚琴作画样样精通且技艺卓绝的。”

　　“这……”陆仁伽显得有些为难，在一边沉默了太久的左湡终于开口，道，

　　“慕大人，别忘了你的正事。”

　　他仍然是那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他与慕伶之间也从来只有“慕大人”“左大人”以及气极了的慕伶会大喊的“左湡”或者“混蛋”这样的称呼。

　　他原本以为这一次的慕伶又会气得直跳脚，谁知听完他这句话，慕伶只是低下头，想了很久之后才抬头对他说，

　　“对于我来说，他才是最重要的正事。”

　　她那时候的神情认真而又决绝，甚至让左湡蓦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时的左湡想，也许慕伶，一辈子再也不会爱上除了沈栎阳以外的，任何人了。

　　心下突地便有些不明所以的苦涩蔓延开来，左湡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一时间便能察觉到这种感觉对于他的理智和能力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于是他不语，转身便出门去了。

　　“慕大人，左大人说得对，我们……”

　　慕伶望着左湡的背影许久，终于才在那厨子打扮的魁梧大汉的呼唤里回过神来，她颌首，竟是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我们，也该启程了。”她一转身，目光炯炯，周身竟弥漫出一种威严之气，“传令下去，即刻启程前往沂南楚国，不可有半点拖沓。我们，要比他们更快到。”

　　“那……”陆仁伽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正想发问，便听得慕伶道，

　　“待那三人到达沂南楚国便立刻动手，‘请’她去见主上。”她说完，复又喃喃道，

　　“很抱歉，因为我的私心任性，让我们的时间变得这么紧迫。”

　　慕伶常常不是个好首领，她不如左湡冷静理智，武功也比左湡不止略逊了一筹，可是没有人对于她和左湡共同掌管“悬刃”持有异议，因为慕伶从不推卸责任，并且她深深的明白，很多事情，比自己的面子和官架子更重要。

　　在这个傍晚，有不同的两批人，从不同的路，向着同一个地方去了。

　　为了原本不同，却又相互交织的两个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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