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连铮师父所交代的任务,李瑾瑜又在川林竹海附近无意识地逛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火红的云霞布满天边,飞鸟成群结队投林,直到远处的村子传来妇人们寻找自家孩子回去吃饭的呼唤,她依旧不想回去,周围的一切都这么和睦,温馨而美好。
李瑾瑜站定,望向天边绚烂之极的云霞,一屁股坐在枯枝落叶上,也不嫌脏,右手撑着腮帮子,这个时候该回家了吧,先生会不会着急呢,她心中微微觉得有些不妥,大概,是时候离开了。
“好像一直都是你赖着不走,别人修养好,没好意思赶你,现在终于能名正言顺地赶你走了……”李瑾瑜低声喃喃,没有注意到一双雪白的爪子停在她身后。
“赶谁走呢?瑾瑜?”熟悉好听的声音,语调沉静愉悦,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快。
李瑾瑜心中一动,总是这样,无论怎样生他的气,只要这个该死的好听的声音响起来,哪怕只要他微笑着从一堆木头铁器组成的机械中抬起头,轻声说“来,过来,瑾瑜……”她会立刻不计前嫌地走过去,一道研究那些奇奇怪怪的机械制造。
只要他云淡风轻地一笑。
李瑾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叶灰尘,跳上小狼庞大的身躯,抓住先生两侧的衣服,“我饿了。”李潜道:“我还以为你不准备回家了。”小狼现在已经是狼王,不知今晚抽什么风,跑得跟筛糠似的,李瑾瑜只得环住先生的腰,一边斥责:“小狼你发什么疯,跑这么快干什么……”
听到瑾瑜发飙,小狼精光四射的狼眸中露出狡黠的光芒,龇牙咧嘴地笑,十足快要成精的迹象,可惜狼背上的二人都看不到了。
用过晚饭,李瑾瑜闷闷地坐在床沿,夜凉如水,从纱窗外浸润过来,今夜夜空无月,唯有淡云无数,遮蔽了本该璀璨的星光,天公正惆怅,亦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李潜双手捧着什么走进来,见瑾瑜呆呆地望着窗外,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却很快掩饰了下去,“瑾瑜,这些图卷记录了十二连毒、火药、三面投石机和连弩弓的制作方法,你带上,也许以后用得着。”李瑾瑜保持着笑容,缓缓抓过头来,盯着李潜手中的画卷,并不说话。
“另外,还有一箱子关于神殿的书籍,这些年来你跟为师学习了不少古字,阅读对你来说必不困难,瑾瑜,去了帝都之后,你这个急躁的性子要好好改一改,小不忍则乱大谋,须记住,你的肩上系着李氏一族上下百余口的性命。”
李瑾瑜点点头,沉默微笑以对。原来你这个不信鬼神的人会为了我凭空的猜测便搜集这许多书来,只是,先生……大概你真的只属于这青山碧水,只能逍遥于人世之外。
“先生,多谢。”她轻轻吐出这四个字。
李潜走近,坐下,忽然作出她所始料不及的动作,将瑾瑜轻拥入怀,轻拍她的后背,像是拥着一件最珍贵的瓷器,“好孩子,到了帝都,你的身份万万不可被拆穿,以女子身份扮成少年,本就是欺君罔上,诛九族的罪名,切记切记。”言罢,他霍地站起,转身离开。
第二天,天边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陶胜专程挑选派来的车马便停早早在了刘府的门前,东陵铁骑的几名重要军官包括李承、顾决,还有刘伯彦等人站在早春料峭的寒风中,等待李瑾瑜。
“真不知道这个陶胜安得什么心思,这么巴巴地赶过来接小哥,居然还有皇上的亲笔诏书!”杨一大声嚷嚷,故意嚷给车马附近的那帮人听。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卢本来没什么文化,这时候也想损那些陶胜的手下几句说了这么一句不应景的话。李承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上去是被顾决连拖带拽从被窝里揪出来的,“又不是死别,动这么大的阵仗干什么。”他不满地嘟囔。
“哎呦!”李承刚说完,脑后便猛遭重击,李瑾瑜爽朗的声音响起:“怎么大清早的就听见有人在咒我死?”
顾决闻声回头,笑道:“你来了。”他看向李瑾瑜的身后,微微流露出一丝惊讶。
这些人都是她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如今即将分别,才知情深,当然李承这个欠扁的家伙除外,和众人一一道别之后,李瑾瑜转向李承恶狠狠道:“喂,我告诉你,不出半年我肯定回来,到时候,哼哼,小爷我肯定从早到晚地欺负你,所以你就抓紧时间好好享受这半年的时光吧。”她的声音加入了几分内力,李承原本惺忪的睡眼被这股声浪一震,立时瞪得老大,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将书箱搬上马车,扶着车轼掀开帘子,李瑾瑜告别了众人,马车向着远方得得而去。
偌大的马车之中,李瑾瑜一人独坐着,取下书箱中的一幅工笔画卷,轻轻摩挲,“先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个向来自诩独立的人开始依赖你,不过你放心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只依赖我自己,帝都的风雨必将侵扰不了我心头半分。”
她的双手轻轻覆盖上画卷,神色郑重,是的,从今后,许是唯有自我能够依靠了。
三天后,郴州城外五十里处,已近傍晚时分。
老陈是这次专程来接应李瑾瑜的车夫,他已经累得腰酸背疼腿抽筋,此刻正骑着一匹枣红小马跟在队伍的右侧,老陈混浊的双眼看一眼坐在马车外面的吊儿郎当晃着两条长腿的某人,顿时热泪盈眶,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唉,那可是陶大人花了五千两黄金从西北收藏大家的手里费了老大的功夫才得来的宝剑莫邪啊,他他……他怎么能用来削胡萝卜?”老陈抹了一把眼泪,敢怒不敢言地说道。
跟在后面驾着两匹马拖着两箱可疑货物的胡毅说道:“我说您老就别心疼了,又不是你花了五千两黄金,奶奶的,老子干的活才真他妈憋屈!”
胡毅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所拉的货物,继续道:“我实在不明白,帝都什么东西没有,偏偏这位小爷倒好,非说什么胡萝卜只有当地产的才味道可口正宗,让老子拖了一箱过来!”
“一箱?”老陈望向后面,那言下之意是说那么后面的一箱是什么?
“他奶奶的,是一堆鸡蛋!”胡毅忍无可忍道:“说是只要破了一个,就罚我一两银子,可恶,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跟在货箱两边的小厮们听到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头儿如今这么吃瘪,顿时窃笑起来,望向李瑾瑜的目光中也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善意。
李瑾瑜装作没听到后面某人的抱怨,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寒光闪烁的宝剑。仔仔细地……削胡萝卜的皮,权当是没有听到。既然陶大人这么急切地想要拉拢她这位人才,送上这么一大笔钱,她要是不挥霍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李瑾瑜一手刀功了得,宝剑挥开宛如是一袭羽衣,长长的胡萝卜顿时被切成了薄且脆的片儿,若是当初锻造这把宝剑的一代著名铸剑师见到这一幕,怕是会被气得从坟墓里面爬出来罢。
“海天龙战兮,其血玄黄,披发长歌兮,吾览大荒。易水萧萧,故人去也,一天明月兮,剑白如霜!”李瑾瑜以宝剑敲打着车轼,一边高声吟唱,唱罢,再切一根胡萝卜,这一次换了一首她最喜爱的词人朱敦儒的一首词,“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车队缓缓而行,有人在高歌,沿途早春的粉红色花朵零落如雪,飘飘洒洒。尽落在游人的肩头,只是,这一队人马一丝看花的心情也无,当然,除了那个状似疯癫坐在车头引吭高歌的某人。
“喂,停下停下!”李瑾瑜忽然大声命令,不待马匹停稳,便拿起身侧的莫邪跳将下来,后面的老陈闻言心脏猛地一哆嗦,我的祖宗哎,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后不着店的,您可千万别给我整出什么花样来啊……
李瑾瑜笑道:“这里距离郴州城近了吧?”
老陈惴惴不安地点头应允。
“呵呵,听说郴州城附近的龙泉山中盛产温泉,小爷我累了,先去泡会儿温泉,你们就在此地等候,听到没有?”
老陈闻言惊得几乎滚下马来,忙道:“祖……哦,李公子啊,这万万不可哪,此处乃是山野之中,万一遇上什么强盗山匪的,这这……这两箱子鸡蛋胡萝卜岂不是要被劫了去?”
李瑾瑜暗笑,“所以啊,陶大人才会派你们前来护送我不是?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们还凭什么给陶大人当差?”语毕,李瑾瑜不再废话,干净利落地向龙泉山上跑去,彼时,已经日渐西落,怕是再过两个时辰,天色就要完全地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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