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此时听着自己要被调入工部,董千行便有些不明所以,以自己的品秩,在京外还可以帮门师做些事情,回京之后,官卑位低,连话都说不上……门师大人这个安排不知道有何深意。
看出了他的疑惑,李瑾瑜轻声解释道:“从地方入工部,依惯例会上调半级,你不要以为这又是我做的手脚。至于为什么让你进工部,你也不用多加猜疑。”
董千行疑惑地点点头。
“工部下有四司。”李瑾瑜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当初新政时,水部司被改作了都水清吏司……这次。你要进的就是都水清吏司。”
董千行微微张嘴,以为自己能猜到门师准备做什么事情,一张嫩脸涨地通红,说道:“大人,虽说河工修葺耗银无数,但是这个银子……可是动不得的。”
李瑾瑜一愣,转而又十足一个老油条的样子,笑骂道:“你生的什么猪脑子?当初赵良的那通骂,还没有骂醒你?”
董千行这才回过神来,想到门师就算要贪银子,放着屁股下面的郴州孙家与内库不管,怎么会将手伸到河工之上,自己肯定是想差了,极为羞愧地连声叹息。
李瑾瑜没好气地瞪了他两眼,叹息着说道:“你这个莽撞性子,也得改改。在我面前倒好说,入工部之后,对着那些奸滑无比的官员,还是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去?”
董千行一咬牙说道:“听老师的话,学生日后一定沉稳些,请老师交代。”
李瑾瑜微一沉默,缓缓抬起头来,盯着董千行的双眼,一直盯到他的心里有些发毛了,才平静说道:“都水清吏司……负责审核发放朝廷拔往沿江治河所需的银两,数目十分巨大,尤其是去年大江决堤,死伤无数,今年朝廷只要国库状况稍微一好转,陛下一定会拔足实银。而我,让你去都水清吏司,就是要你……看着这笔银子。”
董千行愣在了椅子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河工?大堤?洪水?洪水一般的银子?世人皆知,河运一项乃是国计民生中最耗钱的事务,尤其是齐国这十几年来,年年修河,年年决堤,银子像洪水似地往里面灌着,却没有听到半个响声。
一方面是天老爷不给面子,另一面自然就是人祸了,从京都的工部,再从河运总督府往下的各级官员,都不知道从这笔数量庞大的银子里捞了多少好处,贪腐之祸,甚于洪水。
先帝陛下当然也心知此事,四年前大河决堤,监察院详加调查之后,当朝诛杀了那一任的河运总督,据说那位河运总督家中积产累国,而且背后的靠山是太后。只是齐国皇帝如此厉杀,依然止不住河工这路的贪腐风气,而河运总督的位置也已经空了四年,没有人接任。
如今小皇帝年幼,位子还没有坐稳,哪有他老子那股整治河工的铁腕?
加上最近几年内库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两线征战,国库空虚,大河两岸的水利设施年久失修,这才造成了去年大江决提所带来的可怕后果。
连先帝在时都没有办法完全解决的事情……让自己去做?
这个事实由不得董千行不傻,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治一郡一州的能耐或许是有的,但要治河,涉及天下万民生死,可不敢讲这个大话。
于是他惶恐拜于李瑾瑜身前,连声请辞。
李瑾瑜看着他,摇摇头说道:“慌什么呢?只是让你去看银子,又不是让你上河填土。”
“为保大江之安,千行便是上河填土又有何惧?”董千行苦笑应道:“只是老师既然想着河工。便知道此事干系甚大,稍有差错,便是水淹万民的悲惨事情,学生实在不敢应下。”
李瑾瑜冷笑说道:“不是想做一位青史留名的清官吗?我这便是让你去咱大庆朝最黑的贪官窝子,你却不敢去?”
董千行面色一红,缓缓低下头去。
李瑾瑜也不再说话,只是冷漠看着他。
良久之后,董千行终于勇敢地抬起头来,咬牙说道:“便依大人。”他心里想着,就算到时候被阴死在河运衙门。也总能出些力,正如门师所言,既然要为天下谋利,又何用惜身?
李瑾瑜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之色,和声说道:“舍得一身剐,敢把……咳咳,总督拉下马。”
董千行一愣,心想这句话有些古怪。
李瑾瑜掩饰着笑道:“更何况如今河运总督地位置一直空着的,有我李家与监察院看着你,河运衙门虽然深如龙潭。但那些贪官们如果想用阴私手段对付你……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董千行一想,对啊,自己有门师这么个大靠山。还怕那些人做甚?他倒也是心绪转变的快,面上马上浮现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似乎这时候就准备冲回京都报道,然后赶紧赶往大江之畔,去盯着朝廷地银子是不是花到了实处。
李瑾瑜看着他这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旋即正色说道:“但有一句话,你得记清楚了。”
“请老师吩咐。”
“你……只能管银子。不能管河工。”李瑾瑜十分严肃地看着他。
董千行微愣,心想修河之事利国利民,为什么自己不能做?
李瑾瑜盯着他地眼睛,极为认真说道:“修河,自然有专业的工部司员们去做。你只要保证银子用到了正途上,河工万万不能管……这世上。最害怕的就是外行管内行,你以为修河就是将堤岸填高这般简单?”
董千行脸上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
李瑾瑜心里叹息一声,叮嘱道:“我让你去工部,只是用你之清明诚恳,眼里容不得沙子,却不是倚重你连半吊子都没有的治河本事。”
他看着董千行虽然应下,但依然似乎没怎么听进去,便寒声冷笑说道:“莫要以为我这话是在说笑……董千行,你给我听清楚了!”
董千行下意识里站身了身子。
李瑾瑜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如果让我知道,你敢对河工修葺的具体事务指手划脚,敢仗着我的名声乱出主意……我马上派人来将你斩成三十六段。”
董千行被李瑾瑜寒冷的眼光一逼,身子一颤,知道门师是极为认真地在交待,赶紧端正态度,诚恳应下。
二人又交待了一番赴任后的具体细节,以及在河运总督衙门里可以信任的事情,这时候李瑾瑜才真正地相信董千行并不是自己以往印象中那般愚鲁,对于自己交待下去的事情,应该能比较圆滑地解决,便开始说出今日谈话的重点。
“我让你去都水清吏司,其实并不指望你能消除掉河工一路陈年已久的贪腐蔽风。”李瑾瑜若有所思说道:“监察院在那边也有不少钉子,但是官员数目太多,与朝中的瓜葛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总是不好处理。”
董千行虽然有些讶异,但这个时候也终于学聪明了,没有发问,而是静静听着。
“所以说,朝廷拔到大江的银子……到最后,总是会不够的。”李瑾瑜嘲讽说道:“不管你信不信,但总之到最后都是会形成这种局面,就算陛下拔下两百万两银子,工部依然会喊不够。”
“本来如果徐徐图之,也不是完全不能扭转这种局面。”
李瑾瑜眯眼说道:“只是时间上有些来不及……去年大江决堤,冲毁了不少堤坝。让长年失修的两岸堤防与水利设施愈发的不堪,而去年冬季水枯之时,正是修河地大好时机,偏生那时候国库里却没什么银子……那今年怎么办?”
“今年如果不发大水,那是咱们大庆朝地运气好。”他冷笑说道:“万一再发大水,那可就抵不住了,而河工一事。还要倚仗那些官员,所以并不适合监察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董千行这时候才隐隐察觉到门师大人身在郴州,心却在天下黎民之上,心头微暖,试探着说道:“国库调银不够,而且已经到了春天,就算能挺过春汛,可后面还是需要银子。”
“这就是我让你去工部的真正目的。”李瑾瑜平静说道:“我会筹措一笔很大的银子,其中大部分会经由户部入国库,再调往河运衙门。但是先前说了,沿途苛扣,不知还会剩下多少,最关键的是,我怕时间上来不及,所以另外的那部分银子,我会直接调往河运衙门,由你接手。”
董千行大惊失色,李瑾瑜口中所称的很大一笔银子,那数量肯定极为恐怖。想来一定是从内库中索得,只是这笔银子按理讲应该归入内库,再依陛下旨意分拔至国库,像李瑾瑜所说的直接调银……这往小了说也是私动国帑。往大了说,和谋反也没什么区别了。
“时间太紧。”李瑾瑜无可奈何说道:“往年的银钱调动要耗上大半年,到那时节……娘的,大江早决堤了,官僚主义害死人啊。”
董千行这个时候当然清楚,李瑾瑜这么冒险和没有收益的搏命做法,肯定不是为了自己地利益,而是确实想让修河一事赶紧走上正途。心中虽然感动,但更多的还是对门师的担心,焦急劝说道:“大人,此事定要慎重,万一被人知晓……那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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