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瑜几人在林中一路穿行，无声无息像是一群出去捕猎的山猫，深林中没有道路，黑暗在眼前分离，又在身后合拢。越往里走，枝叶愈加繁密，月光在暗夜的影子里显得影影绰绰。

　　“喂，你确定这是他们败走的路线，开始还能看到散乱的兵器什么的，怎么现在路上只有落叶？”李瑾瑜冲前面的背影说道，这一次李承难得地积极主动一次，要在前面带路，可是这小子到底行不行啊？

　　李承不说话，奔行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李瑾瑜向后面望了一眼，小卢和杨一他们已经被甩开一段距离。算了，反正以他们的能力肯定能找到她和前面没命狂奔的李承。

　　又走了一段，李瑾瑜觉得体内真气全部向着涌泉穴流去，手心开始出汗，掌心的热感越来越严重，这不是好兆头。“李承！你跑这么快干嘛？赶着去投胎啊？”李瑾瑜不满道，前面的背影还是不说话，周围的林子越来越密，月光只能看到一星半点，这儿……似乎远离楚军败逃的方向。

　　“李承，你走错了吧？”她脚步放慢。

　　不对，前面的背影感觉不对，李承怎么总是不回头和她说话呢，这不符合常理啊。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周围的气氛有点诡异，一群小蝙蝠受到惊扰扑棱棱地飞过，正好掠着李瑾瑜的脸，她赶忙蹲下，举手遮挡。还好并不是三万大山中令人头疼的吸血蝙蝠。

　　待得这群小东西飞过去，李瑾瑜匆忙站起，同时向后面急急掠去，“你到底是谁？李承从来没这么安静过。”

　　“嘿嘿嘿嘿。”一连串的干笑声从前面传来，正是三年前在迷魂荡中创造幻境差点灭了她的那帮“人”，姑且称作死侍，师父说这些东西来自神殿，他们的存在目的只有一个，为此他们在这片大地上奔走，不分昼夜，至于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师父也不甚清楚。

　　看来从一开始，她追上这个死侍的时候，后面的李承就已经被掉包了。

　　“你是谁？”干枯沙哑的声音像是烈风吹过最残破的窗户发出来的，这个死侍没有转过身来，但是李瑾瑜不确定这东西能不能看到自己——也许死侍并不是通过眼睛来看的呢。

　　“我还没问你是谁呢？”李瑾瑜镇定，“在迷魂荡里你们四个死侍不是已经围追堵截过了吗？不是已经确定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了么？你怎么又来？”

　　“那是老大，不过是我最先发现你，我相信我的眼光”，前面的黑色影子一直站在树荫之下，绕着圈移动，而李瑾瑜所在的地方有月光照下，恰好形成一个明暗对比强烈的圆。

　　“你怕月光？”李瑾瑜揣测问道。“不是怕，只不过不喜欢这种叫‘光’的东西。”黑影还在转圈，李瑾瑜的心头突然泛上一阵恐惧，那种熟悉的孤独感受又来了，她的眼前出现幻象，她一人站在尖塔之上，举目四顾，灰色和白色的云雾绕着高塔起伏，云霭和天相交的地方有光，那些光的姿态像是游龙，在雾霭之中穿行，她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她张开双臂，迎接她的只是满怀寒凉，巨大的冰棱从天而降，穿透她的身体钉在高塔上。

　　世间所有，皆为虚幻，她看向自己半透明的躯壳，心上泛起哀凉。

　　“你是谁？叫什么？”干枯的声音再度传来，像是来自云霭中的四面八方，涤荡心魂，她勉力举起手，以手为刀，向右臂平平切下，过了好一会儿，巨大的痛楚才袭来。

　　“唔……”嗓子总算能发声了，周遭场景切换，黑暗寂静的森林里杀机四伏，月光是唯一的明灯。李瑾瑜低头，见右臂上的血流地越来越慢，趁头脑尚算清醒，左手对准伤口再次斩下。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可恶，你不是死侍吗？难道看不见我是什么啊？我是活蹦乱跳的人！先前不是说你们认错人了吗？你有病啊又找上我，难道你不担心神殿知道了会灭了你？”李瑾瑜一口气说完，手臂上的血一滴滴流下，不出一会儿工夫森林里的食肉动物必定会蜂拥而至。

　　“嘿嘿，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黑影桀桀怪笑。

　　有趣你个混蛋！李瑾瑜在心中暗骂，要是这个死侍再来一次幻象，她就要砍自己的大腿了，李瑾瑜已经在心里把所有的“优美”词汇都拿出来狠狠诅咒了一通。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你是人”。黑影又道。

　　废话我当然是人，你这种不人不鬼不神的东西快点灰飞烟灭吧……

　　“是人，早晚会露出破绽，嘿嘿，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露出破绽的那一天。”

　　周围的压力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四周的黑暗随着这个死侍的离开仿佛也淡了几分，月光依旧温柔皎洁，静静地照在李瑾瑜的身上。“糟糕。”她匆忙向前几步，眼前一阵晕眩，“才流了这么点儿就贫血么？”她已经看到远处有无数双绿幽幽的眼睛狂奔着靠近，那是林子中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野兽，这些只在黑夜中捕食的猛兽身形极为庞大，奔跑速度很快，李瑾瑜仿佛已经看见这些野兽的尖牙刺进自己脖子的壮烈场景，不由哀叹一声，勉力提气，向来路急急掠去。

　　密林的边缘，高草处，李承一个人站在那儿右手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晃得正欢，他看了看远处那个因为无人显得分外阴森的采矿场，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话，对一直趴在地上的李瑾瑜说道，“喂，你就不能跟我聊聊天哪？说一句话又不会死。”

　　李瑾瑜依旧不理睬他，从他们几人追着楚军的踪迹找到这个开采铁矿的地方，这一路上，李瑾瑜又对他爱答不理的，现在完全将他当成了空气。

　　李承又扯过一把狗尾巴草，三下两下折成了一只小狗，他学着狗叫了两三声，自顾自笑出声来，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声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百无聊赖。百无聊赖地出生，百无聊赖地跟着哥哥公子越四处“招摇撞骗”，百无聊赖地被继母猜忌，百无聊赖地从楚国逃亡，而现在，百无聊赖地偷窥楚军开采的铁矿。

　　他摇了摇头，一挥手，将编织的小狗猛地丢出去，砸向李瑾瑜，哼，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人抓狂的样子了，来吧，李瑾瑜小朋友，愤怒地出手吧，哼哼，很久不打架了，真怀念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下一秒，李承的表情从百无聊赖瞬间切换到目瞪口呆，那只小狗穿过李瑾瑜的身体，轻轻落在草地上。而李瑾瑜的躯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李承跑过去，伸手想要扶起她，手掌却穿过她的躯壳，一把抓住地上的小狗。

　　李承呆呆地蹲在那儿，不敢走到前面去看李瑾瑜的脸，夜晚的空气凉爽，他不明白指尖何以一片冰凉，那种凉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肩膀，他呆立在那儿，不知道何去何从。

　　不过，谢天谢地，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喂。”嗓音很是疲惫，仿佛骤然老去了十几岁，李承转身，见李瑾瑜微微弯着腰，左手握住右臂，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瑾瑜抬起头瞥了前方草丛一眼，“那个不是我，是假的，我说你们眼睛怎么长的啊，连我被掉包了都不知道。”

　　李承回头看了看脚下，先前的那个“李瑾瑜”已经淡地只剩下一个轮廓了，“这到底怎么回事？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怪力乱神的事情，喂，老弟啊，知不知道刚才担心死你老哥我了。”李承伸出手拍了拍瑾瑜的肩膀。

　　她站住，忍住痛，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成我兄长了？事情有点复杂，以后有空再跟你说。”她一直弯着腰，声音暗哑，好不容易说完一句话，李承这个二货又上来拍了三下肩膀。

　　李瑾瑜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李承问道：“你没事吧？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你右手臂怎么了？”

　　“没什么，被毒藤划了一道口子，不过血已经止住了。”不能让李承看出来那是她自己切开的伤口，否则解释起来就麻烦了，“你跟我说说你们的战果吧？唔，那里好像是一个采矿场？”

　　“对”，李承知道瑾瑜素来擅长用毒医毒，倒也不再询问，“我们跟着楚军败走的方向，后来发现了这个地方，看来三万大山之中应该有不少这种矿脉，楚国多林木、棉花、丝绸等等，独有矿脉最为稀缺，尤其是铁矿，没有的话，打造兵器都很困难，别说国内的民生发展了。”

　　“咳咳，你现在一口一个楚军楚国的，倒显得你不是楚人一样。”

　　“哎，你真没事吧？怎么跟蔫黄瓜一样？平常你不是这个样子啊。”李承伸手往李瑾瑜额上探去，触手滑腻，如同上等的丝绸，她忙向后躲去，明月姣好，给李承的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讷讷道：“老弟你的皮肤怎么跟女人似的？”

　　“是你自己皮肤粗糙。”李瑾瑜匆忙站到身侧的高草之中，右手臂传来麻痒的感觉，那是伤口正在努力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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