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在这个夜里,有很多人没有睡好觉,有很多人在忙碌着,甚至有些人是整夜都没有入睡,而且郴州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但是内库新春招标的第二日还是如期到来了。
这是规矩,这是朝廷往日的规矩。
所以就算黄公公与郭铮以郴州城禁严以及崔静卿遇刺为由,要求转运司将招标的日期往后推迟几天,李瑾瑜依然斩钉截铁,无比强悍地要求招标必须准时开始,一刻都不准推迟。
孙家已经争取到了一晚上的时间,如果再给他们多些反应的时间,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李瑾瑜揉着发酸的眉心,强行掩去面上的倦容,看着鱼贯而入的商人们,他发现这些郴州巨商的表情虽然依然平静,但眸子里还是藏着股奇怪的情绪,看来昨天晚上崔静卿遇刺的事情,也给他们带去了极大的困扰。李瑾瑜只是暂时无法判断出,这种变化对于自己的计划是好还是……坏。
孙家父子是倒数第二批走入内库大宅院的人,身后跟着族中的长随与帐房先生,满脸温和地四处行礼,官员与商人们稍一敷衍便移开了眼光,谁也不敢当着李瑾瑜的面,再和孙家表现的太过亲热。
当孙家父子在正堂前行礼的时候,黄公公与郭铮温言相待,很明显是在表示对对方地的持。李瑾瑜冷眼看着,笑着点了点头,便挥手让对方入座——孙铭言的眼神很奇怪,显得很镇定,看来对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并不怎么害怕自己会对昨夜崔静卿遇刺一事所进行的报复。
在大门关闭之前,风雨会的人也到了。
崔静卿的身后,除了李瑾瑜派过去的那几名户部老官之外,贴身的护卫就只剩下了三个,其余的兄弟已经葬身在昨夜的长街之上。
今日的崔静卿脸色惨白。看来受的重伤根本没有办法恢复,只是今天事关重大,所以她强撑着也要过来。
与身上的绷带相比,她额上的白带显得格外刺眼与雪亮,她后方的下属头上也带着白色的布带,在这春季之中,散着股冰雪般的寒意。
带孝入内库门,几十年来,这是头一遭。
宅院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这样一群带着孝,浑身挟着杀气的乙四房杀手悍匪身上,以岭南熊家,泉州孙家为首的商人们行出房间,与崔静卿见礼,轻声安慰。
崔静卿在下属们的搀扶下,缓缓走到正堂之前,看也没有看一眼第一间房内的孙家父子二人。轻声开口说道:“民女还是来了。”
洪公公与郭铮的脸色有些奇怪。
李瑾瑜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马上恢复了平常,平静一摊右手,沉稳而坚定说道:“只要你来,这里就有你的位置。”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李瑾瑜这句话的意思,而黄公公与郭铮却根本不可能由这句话指摘李瑾瑜什么,今天郴州总督谭学清称病而不至,如今大宅院之中,便是李瑾瑜官位最高,明摆着谭学清是让李瑾瑜放手做事。
但是孙家的靠山们也不会眼看着整个局面被李瑾瑜掌握住,黄公公略一沉呤后说道:“崔姑娘,听闻昨夜郴州城里江湖厮杀又起,贵属折损不少……不过,这戴孝入院,于礼不合啊。”
崔静卿的出身毕竟不光彩,所以孙家那位老太君才敢请龙鳞会的高手来进行狙杀的工作,毕竟如果能够将崔静卿杀死了,可以解决太多问题,而且事后也可以推到江湖乱斗之中。
黄公公此时这般说法,不外乎就是想坐实这一点。
李瑾瑜却根本不屑再与对方计较这些名义上的东西,倒是听着黄公公说戴孝入院,于礼不合八字后,怒火渐起,双眼微眯,轻声说道:“黄公公,不要逼本官发火。”
这句话说地虽轻,但声音却像是从冰山的缝隙中刮出来,从地底的深渊里窜出来……那般冰冷阴寒,令闻者不寒而栗。
不要逼本官发火!
这句话钻进了黄公公的耳朵里,让这老太监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赶紧住了嘴——不和这个天杀的娘娘腔少年赌气,就让她去吧,反正孙家已经准备了一夜,呆会儿只要自己盯着就不会出问题,如果这时候让李瑾瑜借机发起飚来,谁能拦得住他?坏了大事可不好。
一旁正要开口的郭铮也是心头一寒,赶紧将准备说的话噎了回去,昨天夜里他们都以为李瑾瑜会在震怒之余,莽撞出手,所以彼此都已经写好了奏章,做好了准备,就准备抓住李瑾瑜这个把柄……没料到李瑾瑜反而是一直保持着平静,让他与黄公公好生失望之余,也都清楚,李瑾瑜心里那股邪火一直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
一想到倒在李瑾瑜手下的那些大臣们,郭铮也退了回去,长公主要保的是孙家的份额,又不是孙家的面子。
又是一声炮响,内库大宅院外的纸屑乱飞,烟气渐弥。
李瑾瑜眯着眼,看着这幕有些熟悉的场景,不知怎的却想到一点,今天的鞭炮是在给昨天晚上死的那些人送行?
崔静卿带着属下沉默地走回了乙四房,将自己头上系着的白带取了下来,仔细地铺在桌上。笔直一条,身后的姐妹兄弟们也随着她将白带取下,铺直,一道一道,刚劲有力。
李瑾瑜的眉头有些难以察觉地皱了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内库负责唱礼的官员,再一次站到了石阶之上,内库第二日的开标。正式开始。
昨天一共出了五标,内库一共十六标。除了最后的两分捆绑八标之外,还剩下三标,放在最开始唱出。
孙家依然按照郴州商人们之间的约定没有喊价,反而是崔静卿似乎没有受到昨天晚上事情的干扰,很沉稳地开始出价,夺取了其中一标。
而其余两标被岭南熊家与杭州陈家得了,这大概都是昨天夜里在竹林雅意上商量好了的事情。
崔静卿夺的那标,依然是行北的路线,李瑾瑜拿到花厅的报价之后,确认崔静卿得了此标,忍不住暗暗点了点头。崔静卿没有意气用事,这点让她很开心。
这三标竞价,进行地是平淡无奇,价钱也与往年基本相当,没有什么令人吃惊的地方。但场间所有的商人官员们都没有大的反应,因为谁都知道。今天的重场戏在后面,就在孙家势在必得的后八标中。
“行东南路兼海路二坊货物,共四标,开始出书,价高者……得……”
内库转运司官员站在石阶之上,面无表情地喊着,这句话他不知道已经喊了多少年,每年这句话喊出来之后,就只有孙家会应标,没有人会与孙家去抢,所以喊起来是觉得寡然无味,意兴索然。
但,今年不一样。
唱礼声落,第一个推开门,递出牛皮纸封的,正是乙四房!
宅院里嗡的一声响起了无数议论声,崔静卿,这位传闻中孙家弃了的七小姐,终于开始对孙家出手了。
甲一房里的孙铭言面色不变,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局面,以往这些年中,因为自家的实力雄厚,加上长公主在后审看着,郴州商人们没有谁敢与自己叫价,所以孙家在后八标里一直都是唱独角戏。
这种戏码唱久了,终会感到厌倦,今日终于有了一个人来和孙家争上一番,孙铭言在微感警惧之余,也有了一丝兴奋。
他微笑着对身边的儿子说道:“多二,压下她。”
孙兰树大惊失色,父亲地意思是说第一轮叫价,就比去年的定标价多出二成?那如果呆会儿第二轮崔静卿真的有足够的银子,继续跟下去,自己这边怎么顶得住?
孙铭言端起身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多出的两成,压的不是崔静卿,是别人。”
孙兰树大惑不解,心想今天的内库宅院之中,除了有钦差大人撑腰的崔静卿,还有谁敢和自家争这两大标?在这位孙家少爷的心里,仍然坚定地认为,崔静卿的底气,来自于李瑾瑜私自从户部调动的银子,而其余的人,根本没有这个实力。
孙铭言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明镜似的,李瑾瑜昨天让崔静卿四处扫货,这就是想让郴州其余的商人们变成一头饿狼,而一匹饿了的狼,谁的肉都敢啃上两口。
当两封牛皮纸封递入花厅之中,所有关注着此事的商人官员们都将屁股落回了座位上,吐出了一口浊气,知道好戏正式上演了。
但似乎有很多人没有猜到这出戏的走向。
乙一号房的房门也被缓缓推开了,递出了一封牛皮纸封到门前官员的手中。
泉州傅家!
举院大哗,谁也没有想到泉州傅家居然会在两虎相争的时候,来抢这杯烫手的羹!
“傅家!”孙兰树震惊望着父亲说道:“他们家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孙铭言面色不变,说道:“傅家一家不够,难道几家还凑不出来?你难道不觉得熊百龄这老货今天变得安静了太多?还有那几个一直盯着咱们这边看的家族,如果不是心里有鬼。看这么久做什么?老夫脸上又没有长花儿!”
正堂之上。那三把太师椅里坐着的官员心里也各有心思,李瑾瑜是早料到这个发展,所以并不怎么吃惊,而黄公公与郭铮却是咬牙切齿,心想那个泉州傅家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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