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2)
一个声音在心底狂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正当一颗泪珠缓缓滑落在枕巾,尹君睿蓦地一僵。
我睁眼,赤裸的身子泛起阵阵凉意。
是风。屋里怎会有风?
电光火石间,一道冷冽的银芒划破了黑夜,几乎同时,尹君睿一跃而起,掌风雷霆直扑出去。
帐幔飘扬,在空中碎裂成一片一片,四散落下。
尹君睿站在床边,神色冷如冰霜,他的掌扑了个空,反被人从后头制住。
而制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张京剧中的脸谱——‘花旦’。
‘花旦’的指尖泛着银色的寒光,正对尹君睿背脊大穴。
尹君睿眼角余光瞟向‘花旦’,不慌不忙:
“你是宫里人,否则,进不来。”
‘花旦’不响。
“让我猜猜,你是哪个宫里的?这儿的姑姑虽都会护主的把式,却不见谁有你这般高的修为,真是个懂得韬光养晦的人才。”尹君睿冷笑:“可惜,凡是与本宫作对的,一定没有好下场。”
“哦?是么?尽管试试吧。”‘花旦’低哼一声,嗓音细如蝇蚊:“不过,在那之前,别妄想再碰她。”
“我不管你是谁的爪牙,可她,是本宫的女人。”尹君睿一手按下我挣扎而起的身子,神情倨傲:“本宫跟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任何人插足。”
“你替我可惜,我却也替你可惜。”‘花旦’说话不紧不慢:“本是一个英明果毅的储君,却失于刚愎自用,容人之量。。。终究可惜了。”
“你说什么?!”尹君睿被人戳到痛处,脸上透出一股肃杀:“本宫原来对你还有些许爱才之心,如今可以省了。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你将来必死在我的手上!”
“没死过的人听了一定怕,我却早已死了不止一次。”‘花旦’冷冷道:“杀你,还轮不着我费劲。”说罢,她银指一晃,我还没看清,尹君睿已斜斜滑倒在地。
“银芒针涂了麻药,能叫他好好睡一觉。”‘花旦’说完,走到一旁打开衣柜,手势熟练地抽出一件水红丝绸云绣衫罩住我的身子:“你也好好睡一觉罢。”她爱怜地抚了抚我的额头,声音忽然低下来:“可怜的孩子,其实,你一点都不像她。”她扛起尹君睿,似一阵风般掠了出去。
我赶紧穿了衣裳,追至门口,却看见一道清冷的月白人影,正站在廊下,静静地望着我。
我整个人仿佛被钉住,动弹不得。
现在的我,鬓发凌乱,衣衫不整,赤足露腿,颈间还有被掐过的红印和零星的吻痕。
为什么,在我最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偏偏是被他看见?
我转身想逃,一片雪色落在肩头,他披风的温度瞬时打消了我的冷意。
“你。。。”话到嘴边,百转千回,脱口而出的却是:“你派她来,会暴露她的身份。”
他抱住我,声音冷冽如刀锋:“她若不来,我刚才就会忍不住杀了他。”
“不。”我浑身一颤,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他若死了,皇上不会放过你。”
他微笑,眼底却如冰川淌过:“我从未想过求任何人放过我。”
我惊惶地望着他,他拥住我:“跟我走。”
“不。”我轻轻吐出这个字,明显感到他的颤动。
空气有一刹那的凝固。
“为什么?到这一步了你还是不肯跟我走。”他的目光渐渐黯淡,俊逸的眉峰紧蹙:“你知不知道,自打你进宫,我的心就一直在跳,我从来不曾这么慌怕过。。。”
他抬起我的下巴,温柔和熙的面庞流连着低迷的忧伤:“我只要一想到他在你身边虎视眈眈,我就止不住地担惊受怕,生怕他伤了你,生怕。。。你忘了我。。。”
我的心,一点一滴地绞痛,闭上眼,不再看那张熟悉的温暖的明澈的笑脸。
“你来救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不能走。”
我背转身,进屋,缓缓合上门闩。
身子沿着门板坐倒在地,头埋入臂弯,久久不能自已。
过了几日,夏瑶送来请柬,邀我‘瑶池’一聚。我于是沏了整壶的玫瑰凝露茶,做了五六味糕点,用暖笼子温着带去。一进门,瞧见王妃正坐在榻上,一边看书一边和夏瑶闲话,看到我忙招呼我坐下,拉着我的手笑道:
“儇儿,一些日子不见,你清减不少。听闻你身子抱恙,这会儿好些了么?”
我思及那夜的事,内心有些忐忑,但看王妃一脸关切不似假装,便也自然笑道:
“多谢王妃挂念。儇儿好多了。”
夏瑶打开蒸笼,盛了茶水糕点出来递给王妃,温言道:
“儇儿自制的玫瑰凝露甚佳,对清肺润脾亦有疗效,母妃尝尝罢。”
“这茶,单闻着就觉通体舒畅”,王妃微笑地看着我:“儇儿手艺巧,点子多,再简单的点心只要到你手中就能变作活灵活现的鸟兽花草,当真趣致。”
我腼腆一笑,夏瑶看看我,起身道:“母后,快到用药的时辰了,瑶儿去瞧瞧火候。”
屋里只剩下我与王妃。我低眉顺眼,静静等她开口。
她却一下子沉默了。我悄悄抬眼,见她支头望向窗外,神色朦胧,眼角眉梢隐隐流露出一份淡淡的苍茫。
我吃一惊。一向温婉柔顺的王妃,在这一刻,好似变成另外一个人。
“你救了志坚,本宫记下了。”
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她蹦出这样一句话来,因而一呆。
“他虽已成那样。。。但活着,总是希望。”
她看着我,神情肃穆:
“儇儿,你若知道是谁害地他,一定要告诉本宫。”
我垂下眼睑,缓缓摇头。她叹息:
“难道就连为志坚出口气,本宫也办不到么。。。我真是一个没用的人。。。从来如此。。。”她的眼角有些湿润,拿帕子去抹,却怎么也抹不净:“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情谊甚笃,不想,他们都走了。。。最后,竟只剩下我一个。”她淡淡地笑:“蓉儿走了,不管身在何方都已远离是非,志坚糊涂了,连我都不认得了,可谁说这不是一种福气。。。有许多痛,不是想忘就能忘地掉的。”
我双手攥着衣角,保持沉默。
她顿了顿,道:“本宫预备带志坚一起回突厥去。”
我一怔。
“我知道,他是再难好了,无修住持那样高深的大师都说无能为力。。。可我没试过总不能死心。”她叹口气:“我们部落有一些高明的巫医,但愿能想出什么法子。”
夏瑶踏进屋:“母妃,邱太医来为母妃诊脉了,正在外堂候着呢。”
我见状,起身告辞。
“儇儿”,王妃握住我的手,低声道:“谢谢你。”说罢,扶着夏瑶去了。
我从‘瑶池’出来,正逢日上三竿,阳光猛烈扎眼,便沿着河边柳荫慢慢地走,一路瞧着绿波荡漾,鸳鸯戏水,心情总算好了几分,但一想到皇后对‘吟风轩’之事的态度,刚松弛的心情不禁又紧绷起来,究竟要不要去凤仪殿请安呢,已四日称病卧床了,却总不能一直病下去。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免得授人以柄,倒不如从容应对,顶多笑到脸僵,也就罢了。
凤仪殿外,远远望见梁姑姑站在门口,正待上前,却见她返身入内,接着捧出一只箩筐,交给身旁的小婢,吩咐了几句。小婢点点头,抱着箩筐往花园去了。梁姑姑这才拍拍衣裳,令人准备车碾。不一会儿,皇后娘娘走出来,摆起銮驾往怡心殿的方向去了。
我悄悄靠在墙角,等她们走远才闪了出来,径直往花园寻去,行至假山庇荫处,忽然听见吭哧吭哧的凿土声,朝洞中一望,看到方才那小婢正挥舞着铲子,卖力填着地下一个大洞。
她脚边的箩筐空空如也,而那洞中,竟洒满了莹润通透的燕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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