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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锁流光 贺兰茵 3654 2021-04-02 20:34

  第38章

  沈园。

  我蹲在炉火前,慢慢地、有规律地一下下摇扇子,眼神片刻不离灶上的药罐,约摸时辰差不多了,便倒掉头层汤汁,再加水上火,重新煎药。

  第二层汤汁,渣滓去尽,浓而不涩,给病人服用刚刚好。

  我默默地忙碌,一旁,小兰、小琴你一句我一句好不热闹:

  “皇上已下特赦令,颁布朝野。大少爷没事了!没事了!天哪,我真不是在做梦吗?你捏我一下看看,可别是在做梦才好!”小琴又哭又笑,紧接着怪叫一声:“痛!”

  小兰收手,嘻嘻笑道:“喏,果然不是梦!”

  “不是梦!不是梦!”小琴抱着胳膊龇牙咧嘴道:“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先前的那些害怕委屈没白受,只要大少爷平安无事,相府终有扬眉吐气一雪前耻的一天!连地叫那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猥琐势利的小人们看看,我们容大少爷可不是谁都能碰地起惹地起,相府也不是随风一刮就垮地了的!”说到后面,眼圈已是微微泛红。

  小兰看她一眼,道:“这些日子大伙儿都跟着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有怨气是难免的,但有些人有些事,心里头明白就行了,无须挂在嘴上,不小心让旁人听了去,没得给少爷相爷惹麻烦。”

  小琴一听,立马警醒道:“兰姐说的是。回头我也照样吩咐下去,让底下的都守好了规矩。”

  “嗯”,小兰微笑道:“咱们呢也用不着气,如今大少爷东山再起,那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猥琐势利的小人们怕早已自个儿先呕死了。”

  小琴噗嗤一声笑道:“呕死倒罢了。可惜即便呕死了也得厚着脸皮上门来讨好巴结,依我看还不如呕死。”

  两人笑作一团。

  我恍若未闻,自顾掀起盖子,察看火头。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小兰、小琴对视一眼,看着我,均面色迟疑。

  我什么表情也没有,一味呆呆地望着炉子。

  小琴先开了口,小声道:“姑娘。。。那个。。。郡主。。。大少爷今天回府。。。”

  我放下扇子,将汤汁徐徐逼入碗中,淡淡地道:

  “药好了,给烈二公子送去吧。”

  “郡主。。。”小琴还欲再说,小兰忙递了个眼色过去,端起药盘子,拉着她退了。

  我在厨房里静静伫了会儿,自心底长叹出一口气。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给德郡主请安。”

  “江统领么?”我扬声道:“进来吧”。

  帘子一掀,江风垂首衽礼道:“江风问郡主安好。”说罢自怀中掏出一封花笺奉上,恭谨道:“今夜,大少爷相邀郡主‘怀蓉楼’一聚。”

  白色花笺,兰花清香,纸张柔软轻盈,仔细一瞧,竟由绢丝素锦所制。

  翻开,那再也熟悉不过的字迹映入眼帘,简简单单三个字:

  ‘长相思’。

  触笔潇洒恣意,又缱绻绵长。

  我手一抖,花笺滑落在地,江风忙上前替我捡了起来,重新奉上,我却没再伸手去接。

  江风一怔,我若有若无地笑:

  “把信拿回去吧。”

  一个人,缓缓地在廊子里漫步。

  廊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微雨。

  我最不喜雨天。雨天,总令人联想到愁情、伤离。

  做人短短几十年,何苦烦恼多多,做人最要紧就是开开心心。

  可我却笑不出来。

  细想想,自己有多久,不曾真正无拘无束、开开心心的笑过了?

  半年未过,我却已变了许多。

  恍惚间,听到一阵碗盘碎裂的声音,接着是司马烈的怒喝:

  “哪来的鬼东西?!全都拿走!”

  一抬头,才知已到了东院,忙快步走进去,只见司马烈面色铁青地坐着,小琴一脸委屈垂首缩在一旁,药碗摔裂在地,一片狼藉。

  “叫杂役来清理了”,我对小琴说:“再去煎一碗药来。”

  “是,郡主,奴婢这就去。”小琴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不说了难吃?!干吗还要。。。?!”司马烈很不耐,但一见我气焰便低了下去,叽咕道:“比黄连还苦,哪是人吃的。”

  我不说话,走至案前,端起药罐子,将剩下的一点药汁一饮而尽。

  “你干什么!”司马烈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药罐,又因动作太大牵到了伤口,身子一晃复又坐倒。

  我过去扶他:“小心点,撕裂了伤口就麻烦了。”

  他喘气,不满道:“你吃这苦头做什么!”

  “我能吃得你怎么就吃不得。”我朝他笑:“连这一点苦都吃不了,还敢说自己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谁娇生惯养了?!”司马烈瞪我一眼,不服气道:“我不过嫌腥罢了。等会儿你端多少我便喝多少!”

  我低头笑,掏出手绢,擦拭手上沾到的药汁。凑近,果然一股浓重腥气扑鼻而来,奇怪,刚才喝地时候怎一点都不觉得苦?

  可是因为。。。我的心。。。更苦么?

  怔仲间,一双带着热力的臂膀将我圈入其中:

  “在想什么?”司马烈盯着我:“你的脸色不大好,有什么事叫你不高兴么?”

  我迎上他雪亮的眼神,柔声道:“没不高兴,只是担心你的伤。”

  “别信那罗太医危言耸听。我没事。”

  “还说没事,流了这么多血,经脉又受损。。。”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思绪飘回那夜,在山洞中,他垂死挣扎,一直支撑到江风寻来,当时他已气若游丝,却还对早已哭成一个泪人儿的我笑言:“本少爷命硬地很,黑白无常也收不走。”

  我边哭边说:“你若骗我,我一定饶不了你。你记住,古往今来敢骗我沈儇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他的眼神已近迷乱,恍惚间抓住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咛:

  “谢谢你。。。”

  我的心,刹那痛成一片。

  “谢谢你。。。”他的声音轻地不能再轻:“哪怕你是骗我的,我也很开心。”

  我崩溃大哭:“我没有骗你,我没有骗你!我是说真的,说真的!”

  “怎么又哭了?”司马烈皱眉,用宽大结实的手掌摸去我的泪珠:“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我看着他,看着他苍白未褪的面孔,只觉无限心酸,嘴上却闹道:

  “还不是你,弄哭我!”

  “怎是我?”

  “你昏迷了四天四夜,像个死人!”

  “我又没真死!”

  “醒了还对我的婢女乱发脾气,不肯吃药!”

  “谁让那药又臭又腥又苦!”

  “你这个人,就会叫人替你操心!一点都不听话!”

  他看着我,一脸嘻笑:“那以后就都听你的呗。德郡主有什么吩咐尽管交给小的。小的定当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第一”,我摇手指:“再不许提个‘死’字。”

  “好!再也不提!”他拍胸脯。

  “第二,不管罗太医开什么苦方,照单全喝!”

  “答应了就绝不反悔!”

  “第三”,我柔声道:“你出来这些日子,相府上下可是人仰马翻,虽日日报讯但相爷始终担忧牵挂,你既已能够走动,也是时候回家看看,莫急坏了父老。”

  司马烈浓眉一敛,闷声道:“才住几天就要赶我走了?我不还是个病人么?!在哪养着都还不一样?!反正大哥今天也回来了。。。”忽然住口,看着我神色不定。

  我只做没听见后半句,笑骂道:“谁说‘在哪养着都一样?’我一云英未嫁的大姑娘,皇帝亲封的郡主,收了一大男人在园子里长住,像什么话?!传出去叫我怎么做人呀!”

  司马烈抗议道:“我又不是外人!你以前也有在相府小住!”

  “那怎同,以前庭芳尚未出阁,我做她陪读,天经地义”,我软声道:“你也不想我被宫里的三姑六婆嚼舌根吧?!你乖乖回家去,我常来探你还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就不只有我们俩了。。。”他突然住口,咬了咬牙,别过脸去。

  我心中猛地一抽,强笑道:“好好,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大不了我捂着耳朵不听闲言碎语好了。只是江统领一直在外堂候着呢,你好歹交待几句,免丞相忧心。”

  司马烈沉默了会儿,半晌道:“好,既然朝中有了定落,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他忽然紧紧地抱住我,将头埋在我的发间,低低说了一句:

  “哪怕是骗我,我也很开心。”

  这一句话,直击我胸口,叫我痛彻心扉。

  他很快放开我,没再回头,大步而去。

  一摸面孔,又是一脸的泪,却已分不清,为何而流,为谁而流。只道有这样一笔债,是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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