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一位，宫大人家的——”

　　什么叫无妄之灾，宫沁儿此时有了深刻的体会，话说上台表演不是以后要做官的就是以后要入宫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好不好？

　　“沁儿？”感受到宫沁儿情绪的波动，宫行文轻唤道，“若是你不想表演，爹爹是可以帮你推掉的。”

　　刚想点头的宫沁儿眼神一瞟，就看见海文笑眯眯看着她，置于他手边的正是皇帝刚刚赏赐的九龙戏珠石砚，想了想，宫沁儿道：“不用了，爹爹。”

　　宫行文微微一怔，随即叹气道：“你这孩子……”

　　正在与丽妃说笑的皇帝一回头，就见一个粉妆玉琢笑眯眯的娃娃走到了中央，有些疑惑道：“这孩子？”

　　“皇爷爷，这是宫太傅家幺女，名沁儿，今年刚九岁。”一旁的朱瞻基笑道。

　　“原来是宫家的小丫头啊，都长这么大了……”皇帝抚须顿了片刻，尊贵的面容上显出一瞬间的落寞。

　　一瞬的失神后他看着宫沁儿，笑得和蔼，“丫头，你都会些什么？”

　　宫沁儿抬头，抬头，再抬头……终于与上座的皇帝视线相接，“琴棋书画……沁儿都不会。”

　　“哦？那你表演什么？”皇帝很感兴趣，即使是自己的孙子也不敢与自己直视，这小娃娃倒是有几分胆色。

　　“请皇上允许沁儿卖个关子。”宫沁儿调皮一笑，惹得皇帝抚掌大笑，“好，朕姑且不问。”

　　正中央的位置还摆着一架琴台，宫沁儿走到琴台跟前……众人忍俊不禁，这娃娃比琴台高不了多久，看了看那架古琴，宫沁儿伸手把琴抱到一边，但她人小身量轻，抱着琴一个重心不稳就要摔倒——

　　“宫小姐小心，这琴老奴来抱。”

　　眨眨眼，看着结过琴的陈若，宫沁儿笑眯眯道：“谢谢公公！”

　　陈若一愣，笑了笑，抱着琴放到一边，转脸问道：“小姐还需要什么？”

　　“一个小瓷碗、一根银质筷著……还有一把椅子。”

　　瞄了一眼宫沁儿身边的那个矮凳，陈若点点头，吩咐人下去取，不一会儿，便有人搬着一张高脚椅过来，瓷碗和筷著也已放到了琴台上。

　　宫沁儿爬到了椅子上，众人又是一乐，脚都没有挨不着地儿。

　　调整了一下坐姿，宫沁儿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到了琴台上，众人一看，纷纷诧异——那小娃娃怎么拿出一个铁木算盘？

　　没错，宫沁儿拿出的正是她抓周时抓的算盘，这算盘她一直是不离身的，原本暗红的漆色也暗淡了许多还有少许的剥离，但她对于这个算盘却是情有独钟，不管怎么说，也是她在这个世上抓到手的第一样东西。

　　正在众人纷纷不解之时，宫沁儿随手拨了两下算珠，铁木算珠相碰，沉闷的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异样的脆生，再拿起手中的银著轻轻敲一下瓷碗，“叮——”一声，声音高调却不刺耳……又试了几下后，宫沁儿左手持银著，右手拨算珠，两种不同的声音结合，叮咚作响，好似泉水流淌，又似大珠小珠落玉盘……有一些晦涩却又有一丝纯然在其中，让听惯了丝竹之声的众人感受到了一种清新之感。

　　海文听了片刻，不由自主地随宫沁儿的节奏敲击桌面，原本的二重奏成了三重奏，高中低音交织在一起，更显轻快自然。

　　这原本是宫沁儿平日里拿来消遣的东西，一开始她仅仅是拨弄算珠想着模仿快板的声音自娱自乐，有一次宫知书听见了，便随手拿了筷子敲茶盅同和，配着吟诗倒是别有风趣。

　　一曲下来，众人听得是心旷神怡，怎么说呢，按乐理这一曲几乎可以说是曲不成调，但贵在一种随性与自然，就好比你天天吃大鱼大肉偶尔吃点青菜豆腐一样的到底，凡事适度则好过度则损，尤其是这首曲子还是出自一个不及十岁的娃娃，大家自然也是不会诸多挑剔。

　　“好。”

　　皇帝一声“好”打断了众人的遐思，纷纷回过神赞叹附和。

　　宫沁儿停了手中的银著，爬下座椅，躬身道：“沁儿率先而为，还请各位叔伯不要笑话。”

　　众人连忙摆手道：“小侄女过谦了。”

　　皇帝单手支颊看着宫沁儿，心情甚好道：“小娃娃，你想要什么赏赐？”

　　一听赏赐，宫沁儿眼睛一亮，笑眯眯道：“什么都可以么？”

　　“沁儿，不得无礼！”宫行文低喝了一声，脸上却并无责骂之意。

　　宫沁儿自然明白，他爹爹的意思是只要不过分就行，于是她想想道：“沁儿想要一块地？”

　　“为何想要一块地？”皇帝不动声色道，但心里却是诧异得狠，这娃娃不要金银却要块地？

　　“沁儿想要盖一座房子给爹娘兄姐住。”宫沁儿道。

　　“哦？”皇帝仍是不解道，“难道嫌弃现在的住处？”

　　宫沁儿摆摆手，道：“不是，沁儿想凭自己的力量给爹娘盖房子。”

　　众人一听，都是唏嘘不已，这娃娃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爹娘，恁什么好娃娃都让他们老宫家占去了！

　　皇帝听了也是惊奇，瞄了瞄宫行文，心说怎么你家的孩子都这么与众不同？

　　宫行文却是哭笑不得，这孩子心里想什么只有他最清楚。

　　“好，朕就赏赐你城东的一块地，还有——”皇帝停顿了一下，道，“朕再赐你白银百两。”

　　“谢主隆恩！”宫沁儿似模似样地跪地磕头，心说我跪的不是皇帝，是财神爷啊财神爷，就知道搬出孝顺爹娘皇帝一定会多赏赐，毕竟对于皇家来说亲情可是一种奢侈品。

　　笑眯眯地起身，回到宫行文身边，宫行文瞪了她一眼，但面对她笑嘻嘻的脸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这丫头，聪明归聪明，就是……看了看四周，宫行文眼神微冷，宫家的人可是不那么好欺负。

　　……

　　宫沁儿开开心心地抱着地契同装银两的小箱子往前走，宫行文落后了几步与其他大臣闲聊，不一会儿，宫沁儿的小身影便消失在了宫行文视线中，宫行文微微皱眉想要跟过去，但无奈无法抽身。

　　由于怀里抱着小箱子，宫沁儿的视线几乎被挡住了一半，没有看见突然横插进来了一只脚——

　　“啊！”宫沁儿惊呼，小箱子飞了出去，散落的银两掉落一地，而她自己也爬趴在了地上，好在草丛地软，并没有摔伤。

　　宫沁儿站起身的第一反应时快手快脚地捡散落的银子，捡到最后一块银子时，一只穿着黑色云纹布鞋的脚当当正正踩在了上面。

　　“这位脚大哥，麻烦您让一让！”宫沁儿对着那只脚道，就听身旁一阵哄笑。

　　前世的老爹教过她，当有人欺负你时，能忍则忍，除非你有必胜把握，否则只是给欺负人徒增乐趣。看着周围十几双鞋子，宫沁儿抿抿嘴，我忍，百忍成佛！

　　“你这丫头不是伶牙俐齿么，怎么不说话了？”其中一只脚不怀好意道。

　　宫沁儿瞪着那双鞋，我瞪，我瞪，我瞪死你！

　　“臭丫头，让你出风头！”一双骚包白色靴子道。

　　宫沁儿默默在心中念“莫生气”，她老人家好心情不跟一群小屁孩计较。

　　“说话啊你！”一开始的黑色鞋子有些恼怒地吼道。

　　秉承“沉默是金”大无畏精神的宫沁儿坚决不开口，心说这帮小屁孩不过出口气，一会儿就过去了。

　　当她默数到第一百遍“百忍成佛”时，这群少爷们果然开始失去耐心，不过宫沁儿却是低估了他们的纨绔程度，为首的黑色鞋子捡起那块银子在手中抛了抛，笑得十分欠揍道：“想要么？”

　　视线随那块银子上下来回，宫沁儿撇了一眼笑得一脸得意的少年，还是不说话。

　　那少年挑眉，眉尖隐隐怒气，还没有人敢这么跟他作对，将那块银子高高抛出然后一把捏住，少年冷笑道：“跪下，求我！”

　　宫沁儿一听，无名之火蹭就上来了，心说本姑娘是爱钱但没爱到钱放弃自尊……于是她拍拍身上的土，抱着小箱子潇洒离去。

　　少年呆呆地看了看手中的银子再看看宫沁儿的背影，怒道：“不识好歹的丫头，你们给我把这个丫头抓住，我今天非要让她给我磕头。”

　　其他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他们不过是想仗着大人还没来之前教训一下这个丫头，可没想闹大，再者这可是宫大人家的掌上明珠，借他们个胆也不敢。

　　“你们这群废物！”少年怒瞪众人，正准备亲自动手时，就听身后一声轻笑，伴随着一句极其刻薄的话，“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瞧瞧，我们礼部尚书的孙子竟然道貌岸然地为难一个小姑娘，难道这就是尚书大人家的门风门规？学生真是受教了！”

　　众人一惊，连忙回头看，就见几步之外站着一个人，似笑非笑地盯着众人，正是海文。

　　宫沁儿此时也回头，她看着海文，就见他一双薄唇噼里啪啦往外冒语句，而且字字句句夹枪带棒，连嘲带讽……直把那些少年公子说的满脸通红。

　　尚书孙子却是气得牙痒痒，他平日就就总被拿来与宫知书和海文相比，原本就心高气傲的他自是不服，尤其是今日还被抢去了风头，心中更是愤恨，原想借此机会教训一下宫家的丫头，谁知半路却杀出了海文。

　　见他似乎是动了气，海文却是微微一笑，“我刚才过来时好像看到宫大人正往这边走。”

　　其他人一听脸一白，纷纷做鸟兽散。只留下那孙子看着海文直瞪眼。

　　海文无所谓地笑笑，伸手从他手里拿回那块银子递给宫沁儿，“喏，拿好，可别再掉了。”

　　宫沁儿看着他良久，神情有些复杂，但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海文一怔，看着宫沁儿转过去的小脸，无声地笑了笑。

　　“沁儿！”

　　一声低唤，宫沁儿抬头就见宫行文满脸寒色地向这边走来，想来是恰巧碰见了那群小子。

　　看着宫沁儿袖口膝盖处的泥迹，宫行文神色顿时冷了三分，他看着呆愣在一旁的尚书孙子，眼神微冷，“尚书大人正在前面找你。”

　　原本被宫行文气势摄住的尚书孙子讪讪离开。

　　转身察看了一下宫沁儿，见没有什么擦伤，宫行文方放下心来，低声道：“下次不要再自己乱跑。”

　　宫沁儿点点头。

　　又看了看一旁的海文，宫行文脸色稍霁道：“文儿，这次多谢你了。”

　　海文笑了笑，看着宫行文将宫沁儿抱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你这狐狸又动什么心思？”花丛处闪出一个人，蟒袍金冠，正是朱瞻基。

　　收回外露的心思，海文瞄了他一眼，“还不知道谁是狐狸？”他之所以会恰好出现，也是因为这个人给他报的信，想来宫大人那边也是他派的人，这人……自己不方便出手就把我推出去。

　　“怎么？让宫家欠你一个人情还不满足？”朱瞻基笑道。

　　海文意义不明地笑了笑，“有比人情更有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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