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传来两声敲门声。

　　独孤夜熙听到响声很醒来，睁开眼，低头看到那双手仍扯着他胸襟，一只腿也压在他的腿上。

　　目光柔和地宠溺地看着那张已没有了痛苦的脸，他笑了笑，忍着胳膊的酸痛将她的松开放到一边。

　　因为昨晚喝的酒的缘故，她睡得太沉太香了，外面的敲门声也没打断她继续做美梦——她的巴咂着嘴，好像在吃什么好吃的东西。

　　下了床，他这才注意到胳膊上的痛这么厉害，不由皱起眉头，又转过身去看了眼还在梦中的人，昨晚上她死死抱住他，不知什么时候才改为了扯他的衣裳。害得他一动也不敢动，怕她要对他做什么事来。

　　只是，他怕她能做什么事呢？像上次一样？他的脸突然一红，转过了身，低低一笑。

　　门这时被推开，晨曦也随之洒落进来

　　“太子，你……”宋清儒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在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后又一下转为诧异，然后目光越过他朝后看去……

　　“你，你们……昨天晚上……”他惊得结结巴巴说不话来。

　　“她喝醉了。”他淡淡说道。声音里却比平时多了些温柔。

　　“醉了？”宋清儒收回惊讶的目光，然后又像猛地醒过来一样说道，“难怪一大早的何贵来跟我说，他昨晚上拿错了酒，让我到这边来看看……”

　　独孤夜熙眉一紧，何贵总是这么粗心，还好拿错的是烈酒，要是拿的其它更厉害的呢？

　　“好了，没事了。”他恢复了神色，看了眼床上的人淡淡地道，“我们到外面说吧。”

　　回到他的房间，太医马上过来给他上药，当看到肩上渗出的血时惊道，“太子昨夜做了何事？这肩上的伤怎么又裂了？”

　　“敷药吧。”他没说昨晚上的事，只吩咐太医上药。

　　太医也敢再问，给他的肩重新上药。

　　“太子以后切忌饮酒，不然伤口若再次裂开，怕是难以止血。”

　　太医临走时一再叮嘱这句话。昨晚伤口裂开流的血不少，若不是太子练过武功，换成平常人早就晕过去了。

　　“西番国可有动静？”独孤夜熙喝了杯茶问道。

　　“据凌风飞鸽来报，以退至其国境。”宋清儒禀道。

　　“嗯，皇宫那边？”他又问道。

　　宋清儒稍有迟疑，“玉玺对他们来说已失去了作用，他们正准备让皇帝下退位召和废太子之召，另立南越王为新帝。”

　　独孤夜熙没有预料中的那样显现出惊讶和不安，宋清儒猜到他早就料到他们会行这一步。

　　“现在父皇可安好？”

　　“皇帝目前尚安。”宋清儒说到这，犹疑了下，不知该不该往下说。

　　“但说无防。”独孤夜熙深眸坚定，神色平静。

　　“碧云庵的静心师太也被他们掳到了宫中。”他们终究慢了一步，等他带着人上山去接静心师太时，人早已被南越王的人带走了。

　　独孤夜熙的手一下紧紧握成拳，隐忍着痛意，说道：“他们要挟我！”

　　在皇宫的最后一天，父皇才告诉他，他的母妃没有死，而是在碧云庵，让他出宫后接走。

　　“太子不用太着急，明日北平王就带军入京了。”宋清儒上前宽慰道。

　　“楼景明参领已暗中将南越王的人换掉，现在皇宫的一半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这一场暴风雨迟到要来临的。这几年，太子表面屈从于南越王，但暗中一直在朝中扶植自己的势力。

　　宋清儒父亲是被南越王的党羽设计杀掉，像宋清儒父亲这样为人正直的官被杀掉的何其多！南越王表面清正廉洁，暗中却排除异己收敛钱财创立军队，只是皇帝虽然懦弱，却一直很少让他帅军出征，只让他处理朝中事物。这样一来，他也不敢大肆扩编军队，只能暗中进行。

　　“林相现在怎么样了？”独孤夜熙平静下来问道。

　　听他这么一问，宋清儒才想起他今早来正是为了此事。若不是他问起，他还差点忘了！忙上前两步禀道：“昨夜林相府上被抄，全族一百四十多口人被抓。林皇后被拘冷宫赐白绫一条。”

　　他的浓眉一拧，这么快林相就被他嫁祸收拾了，他的动作真快。

　　昨天夜里，火把将林承之的相府照得内外通明，无数士兵将相府围得水泄不通。官兵进去后，瞬间哀嚎四起，血流成河。

　　林相以‘谋权篡位’罪诛其三族，抄其家产。林相与官兵反抗，乱中被官兵杀死；林皇后以同谋行大逆不道之罪，免去皇后封号打入冷宫赐白绫一条自尽。

　　冷宫里，风吹得烛火摇摆不定，晃得人影像是鬼影飘忽不定。

　　“你果然狠！”林若雨看着面前的赵琼丹恨恨说道。

　　只是事隔一夜，她便一无所有，她的娘家也家破人亡。

　　是赵琼丹的叔父带着军队抄了她父亲的家，而父亲的军队却被南越王以城外需要增防为由调走了。

　　“说到狠，我哪有皇后娘娘狠？！”赵琼丹不屑地看她笑道，“皇后娘娘连亲妹妹也有下手，还有什么不能下手的？我这次只不过比你早下了手罢了。”

　　林若雨惊讶地看着她，她说的不错，她今晚不下手，就没有机会下手！

　　“你怎么知道若烟的事？”她对若烟做过的事，没有谁知道。

　　“啧啧，皇后真是做过什么还瞒得这么紧，以为没人知道么？”她冷冷笑起来，“抄家的时候，有个服侍你妹妹的丫环为了邀功以求不死，可是把你以往的所有坏事都说了。”

　　翠琴？！这个死丫头她不该留着！可是娘说习惯了她的服侍，妹妹走后就一直留在娘的身边服侍着，果然留着就是个祸害！

　　“皇后娘娘真是个好姐姐呀！在妹妹的养颜丸里下毒，致使南越王侧妃嫁到王府三年无一所出！后来又让妹妹送给东瀛君主……”赵琼丹一件一件揭着，看着她脸一点一点地变白。

　　“她凭什么嫁给南越王？”林若雨一脸败坏地吼道。

　　嫁给南越王的人应该是她！

　　她末嫁给皇帝前就与南越王一见钟情了。

　　她记得那年秋日的赛诗会，枫叶似火秋菊遍开，她的诗被他赞赏，还说她是大羲第一才女。当时的他是那么的意气风发，那么的光华四射，只要有他在，所有的东西都会因他黯然失色，都盖不住他的光彩夺目。

　　可是，就在她暗许芳心之后，父亲将她送入了宫。那时，她连为他死的心都有！他安慰她，告诉她到了皇宫他们还是有机会再见面……

　　后来她怀孕了，不是他的孩她不想要。这一辈子，她只想为他生孩子。怀孕那段日子她心情抑郁，还暗中喝了滑胎药，只是孩子还是如期来到了世上，只是因为怀孕期间没有护好胎，孩子一出生腿便有疾。

　　父亲为了拉权固势，又将妹妹若姻嫁给了南越王。

　　妹妹虽是庶出，但才情和美貌也并不输给她。外间的传言慢慢传到宫里，他们说他和妹妹如何的恩爱，如何的琴瑟合鸣……她每每听到这些，心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把这些迁怒到儿子靖熙身上，只要心情不好，她就打他骂他……

　　她怕他有了妹妹后就不再想她，更怕她有了孩子……她在送给若烟的养颜丸里放了味药，让她不能怀孕……

　　她越来越害怕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想方设法地要留住他，他要争皇位，她全力帮他……她幻想着有一天，她能成为他的皇后！

　　可是一切都变了，她没有变成皇后，而是变成了阶下囚！都为他人做嫁人！

　　“你让我最后再见他一眼，好吗？”突然她近乎祈求地看着赵琼丹，摒弃了以往高贵的皇后身份。

　　这时的她，只是个要和爱人生离死别的可怜女人。

　　“他不想见你！”赵琼丹冷冷一口回绝！

　　“我只想最后再看他一眼……”

　　“他不想见你！”

　　赵琼丹嫌恶地轻哼扭身高扬着头。

　　“我知道，这道旨不是他下的！是你下的对不对？你嫉妒我们，是的，你嫉妒我们！他怎么会下旨要我死，他怎么舍得……”林若雨神智开始混乱，她不相信他会这么残忍地对她，她曾经为了他什么都做了……

　　为了让他掌握更多的权，她在皇帝面前百般讨好，说尽他的好话……为了让东瀛出兵，她把妹妹送了出去……为了让他无后顾之忧，担心父亲会与他争夺，她甚至把三娘、林家唯一的儿子，她的弟弟吓傻……

　　这一切，难道她做得还不够多吗？现在确被他弃之如草履！

　　她不信他真的这么绝情！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一定是你，是你不让他来的！”林若雨突然发了疯地扑向赵琼丹，赵琼丹脸色一变，赶紧闪身躲避。

　　“来人！给我看着她死！”这里呆下去已没意义，她已看到了她想要看的。

　　林若雨恨恨地瞪着她，突然大笑起来：“哈哈……你以为你会成为皇后？”

　　她也是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他的心里一直没有住进过一个女人！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宫墙上她看得真切，他为了她，竟然没有下令射杀。在宫中，若不是赵琼丹早下手，她也已被他救走藏了起来！这一切他都做得不显山露水。曾经那么一个冷血的人，竟然会因为了杀了她一个婢女而深深自责！

　　他从来不对她们露出心底的笑，可是每次他和她在一起时，流露出来的笑总是让她嫉妒发狂！

　　赵琼丹凝视着她，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只是她这个将死之人其言甚恶！她能和她比？她能助他顺利夺天下，能辅助他治理天下！她将和他共享天下！她从小就有像个男儿般的雄心壮志，所以能够坦然面对父亲的死，面对所有人的死！

　　她鄙夷地勾起红唇，“可惜不如你愿，我一定会成为他的皇后！只不过，你再也看不到那个场面了！”

　　两个宫女应声而入，一左一右拉住林若雨的双手按住她不让她乱动。

　　赵琼丹最后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梁上的白绫已搭好，只要踏上凳子，她就去向另一个地方了……

　　“娘娘，这是王爷让奴婢交给您的。”门口进来一个面生的宫女，将手上的一张薄纸交到她手上。

　　她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不知道他给她写了什么。手抖得厉害，她怕他写的是绝决的无情的话……

　　终于费了好久打开，她睁开眼鼓起所有的勇气去看。

　　那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字迹是他的，清秀隽逸。

　　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纸上，在浓墨上匀开一片湿意。

　　对不起，这么多年来，他就只给了她三个字：对不起。

　　他为什么不让她的心死得更彻底些？也许，他对她是有那么一点情吧……

　　哪怕只有一点，她也满足了。虽然这可怜的一点情是用她的性命和全三族的性命换来的。

　　她的心底舒了口气，只为这迟来的却没有挽救她性命的三个字，她觉得自己果然贱，贱到在他面前永远这么卑微！

　　是离开的时候，带着这点可怜的爱。

　　“母妃，母妃……”

　　“你们让我进去……不要拦着我……母妃，孩儿来看您了……”

　　她握着白绫的手一顿，是她的靖儿来了。

　　靖儿，那个从小被她打到大的孩子，身上总有她打的伤痕……

　　“不准让他进来！”她以恳求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宫女，“就算本宫最后求你们……”

　　宫女被她的目光愣住，于心不忍地点头答应了她最后的请求。

　　孩子，她的心这时一痛，悔恨的泪不停掉落。孩子，对不起……而这一句对不起，她竟然没法当面和他说。也没有勇气当着他的面说……

　　母妃走了，以后，若能遇上国母，希望她不要因为母妃的错而嫌弃你，你跟着她，她一定会善待你……

　　她毅然握紧白绫，踏上圆凳，双眼紧闭，脖子套上白绫的这刻，脑中浮现的还是那年秋日他灿烂的笑脸……

　　花深深，柳阴阴，度柳穿花觅信音。

　　君心负妾心。

　　愚鸣琴，恨孤衾，钿誓钗盟何处寻？

　　当初谁料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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