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结漪殿桃花源

　　李宸若一人对着茫茫苍穹，举杯豪饮，醉月桃花，到底是月色醉了桃花，还是桃花醉了月色。

　　“请主上节哀。”秋水眼见片刻间，数壶醉月桃花已被尽数饮下，开口劝慰。

　　“节哀？”李宸若轻声重复，片刻之后，更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话语，笑的张扬，直至眼角有了莹莹泪光。

　　节哀？

　　为谁节哀？

　　为刘语嫣还是自己从未谋面的生母？

　　亦或许是为自己节哀，自己才是这天地间最可耻的悲哀。

　　“主上，你想哭的话，就哭吧。”秋水不忍再看，这般芳华绝代的人，偏偏要承受如此之多，如此之重，如此不堪的宿命。

　　“哭？”李宸若突然收起笑意，面色淡然：“不值得。”

　　心痛、难过、甚至于痛不欲生，但是这些从来不值得自己为之落泪，因为他们给与自己的，唯有伤害。

　　“出宫走走。”李宸若起身，衣衫翻卷，没有歆若的南唐皇宫太过沉闷，没有一丝生机，也再无一丝留恋。

　　“是。”秋水出声领命，却见李宸若已然有了醉意，摇摇晃晃的起身，向着朝歌门而去，只得尾随而行。

　　一路上，并未遇见任何阻挠，李宸若回宫之时，李歆若曾下令，众臣须得以帝王之礼对待李宸若。

　　而今，这样的畅通无阻，竟让李宸若连一个留下的借口都找不到，出了朝歌门，漫无目的四处游荡。

　　子时之后，天空飘起了微凉的夜雨，李宸若深觉阵阵寒意，待到回神时，才发觉此时竟与南国寺不足百米。

　　南国寺厢房内

　　松香袅袅，清晨的阳光混合着泥土的清香，诵经的声音从大殿中传来。

　　李宸若自然转醒，嘴角滑起一丝苦笑，没想到历经这么多之后，自己竟可以安然睡去，佛门果真是清净圣地。

　　厢房的门适时的打开，却走进一个十岁左右、眉清目秀的小和尚，端着木盆，带着真诚道：“施主，先洗把脸吧，斋饭稍后送到。”

　　“我……”李宸若开口，才发觉嗓子干哑，稍稍适应，接着道：“我怎么会在此？”

　　昨夜的记忆还停留在，远眺南国寺，踟蹰不知行。

　　“昨夜子时，有人将已经昏迷的施主送至南国寺。”小和尚带着纯真的笑意：“施主只是有些受寒，并无大碍。”

　　李宸若闻言，凝唇苦笑，到底是废了武功的人，身体大不如前。

　　“无尘大师。”李宸若用过斋舍，无尘也上完了早课，向着厢房而来。

　　“你别数年，施主何以身心俱伤？”无尘依旧鹤发童颜，似乎越发精神。

　　“大师，宸若很累。”李宸若眉宇间带着深深地倦意，连衣角都多了一份风尘。

　　“既然累，为何不就此离去。”无尘开口询问。

　　“宸若不能，”李宸若也许挣扎过，痛苦过，却惟独没有想过再次离开：“离开她。”

　　“人会老，心会慌，”无尘轻捋胡须：“况且，这不过是红尘中的一场醉生美梦，施主何必看得如此真切？”

　　“若这是一场梦，”李宸若言语间透着宿命的牵扯：“宸若早已深陷其中，无法醒来。”

　　“蓦地一相逢，心事烟波难定。”无尘大师微微叹气，不再言语。

　　厢房内瞬间静了下来，阳光洒落，万籁俱寂，可以隐隐听闻，前堂之中传来的诵经之声。

　　“大师，”李宸若稍稍迟疑，剑眉微扬：“宸若一直不解，何为一生恰如三月花？”

　　“您本为帝王之相，奈何出生于三月三日，此生注定与桃花纠结不清，所以就连……”无尘并未说下去，聪慧如李宸若，已然了结话中之意，没有再问。

　　一生恰如三月花，即言此生，注定凋谢在最为繁盛之刻，亦如桃花，灼灼绽放灿若云霞，转眼逝去，零落成泥。

　　“主上。”就在厢房内一片寂然之时，秋水突然启门，言语中带着焦灼。

　　“何事？”李宸若打开房门，素衣当风，面色淡然，似乎并未将刚才的命格之言放在心上。

　　“南邦将军协无双骑已经候在寺外，护送主上回宫。”秋水见李宸若安然无恙，稍稍放心。

　　“宫中出事了吗？”李宸若深知，无双骑没有大事绝不会轻易出动。

　　“宫中无事，”秋水稍稍一顿，面上带着忧虑：“只是琅琊阁出事了。”

　　“琅琊阁？”

　　“西晋、东越联合江湖人士，于昨夜对琅琊阁发动攻击，向来坚不可摧的琅琊阁竟意外被攻陷，而且……”

　　“说下去。”李宸若眸光透着镇定，直直的看向秋水。

　　“而且敌军不知从何处抓了数百妇孺，称其是琅琊阁中人，扬言若是琅琊阁主再不现身，就将诛杀余党，血洗琅琊阁，以谢天下。”

　　“这就是所谓的正义之士？”李宸若笑的有些无奈，以如此手段逼歆若就范，竟还打着如此光明正大的旗帜。

　　“去商周。”李宸若厉声下令，慑人的气势瞬间爆发，秋水紧随其后，心中却暗暗思量，原来主上早就知晓琅琊堡，是在商周。

　　五日后北齐坤羽宫

　　李歆若瞳目浅转，远远的看着尚在昏睡之中的祈颜泽，目光随之落在守在床榻之侧的许莲身上。

　　许莲已经日夜不休的照顾了祈颜泽数日，此时殿外也有几位女子终日守候，祈颜泽何其有幸，竟得诸多佳人倾心以对。

　　“歆若。”欧阳清风上前，与李歆若并肩而立，轻声呼唤，李歆若却并未回首，欧阳清风只当李歆若是在担心，出口安慰。

　　“有精厥入药，又有我欧阳清风在此，”欧阳清风满脸透着洋洋自得：“再过两日，祈颜泽的腿疾定然痊愈。”

　　“嗯。”李歆若这才回过头，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欧阳清风的一腔热情。

　　突然间，李歆若迈步走向殿外，欧阳清风紧随着跟了出去，李歆若蓦然停在殿外。

　　“算起来我们离开南唐已有半月，”李歆若黛眉紧蹙，随即面上滑过一丝忧虑：“我有些担心。”

　　“尹丞相不是刚来过奏报，一切尚在掌控，”欧阳清风依旧是一脸玩世不恭，话锋一转：“话说前来北齐之时，也不见你有丝毫忧虑？”

　　“我总觉得皇兄会出事。”李歆若没头没脑的自言自语，欧阳清风闻言，长吁短叹。

　　这几日李歆若开口闭口都是皇兄二字，自己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哪还像那个倨傲不羁的无双公主？

　　南唐商周城外

　　西晋、东越大军在此驻扎，虽然从人数上不及上次，仅有五十万之多，但这次不仅有江湖人士相助，且众人都是带着势必要置李歆若于死地的决心来此一样不可小觑。

　　瞳目现世，四海归一，虽说只是传言，可形势再发展下去，未必没有可能让李歆若一统天下。

　　“那是谁？”如姬刚刚率领永夜五万军赶到商周城外，却发觉军营之中，竟有人如此张扬，奢华的阵仗，美酒在杯，美人在怀，十足的纨绔子弟。

　　“回城主，是东越国主杨拓。”一旁的侍卫躬身回禀，如姬面上带着一丝好奇，东越的夺嫡之乱终于结束了吗？

　　不远处，东越新任国主杨拓，服饰华丽，眼眸中却带着嗜杀与无情，四子夺嫡，最后杨拓问鼎未央，这样的人，心机城府定然超出常人。

　　“国主，消息已经特地传往北齐。”一旁的侍卫躬身禀报。

　　“嗯。”杨拓带着慵懒看向商周城百米之外，用麻绳捆在树桩之上的妇孺，明明知晓她们并不是琅琊阁中人，却笑得很是惬意。

　　自己七日前收到消息，李歆若独身一人去了北齐，便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设计逼李歆若返回南唐，并在北齐前往南唐的必经之路重兵设伏，即使李歆若有通天的本领，也在劫难逃。

　　“那是西晋永夜城主吧？”杨拓显然收到了如姬打量的目光，一脸自恋：“请永夜城主过来共饮一杯。”

　　“参见国主。”如姬并未拒绝，很快便随着侍从前来。

　　“城主果真绝色。”杨拓****裸的打量着如姬，此女虽不及李歆若那般芳华绝代，但却别有一番韵味。

　　一想到李歆若，杨拓的目光瞬间变得恨绝，想当初自己还一心想要向李歆若求亲，借此登上皇位，没曾想现今与李歆若生死敌对，太过漂亮的女人都碰不得，祈颜泽与李宸若就是下场。

　　想到此处，杨拓暗暗有些庆幸，径直斟上一杯酒，递给有些局促的如姬。

　　“国主。”此时情报兵匆匆下马，将最新的战报呈上。

　　“李宸若已至商周。”杨拓显然没有料到李歆若尚未前来，李宸若就赶着来送死了。

　　“啪”如姬闻言，竟将御赐之酒失手打翻，面庞之上尽是慌乱。

　　“如姬姑娘混迹风月场所许久，”杨拓一脸不屑：“难道还不会逢场作戏吗？”

　　“如姬失态，陛下恕罪。”如姬起身，匆匆从杨拓的御用战车之上走下，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到底是个女人，”杨拓将杯中的酒一饮而下，看向仍旧候在一旁的通讯兵：“传令下去，活捉李宸若。”

　　来了李宸若又如何，只要自己抓到李宸若，李歆若不一样得乖乖就范，为帝者，留有软肋就是自寻死路。

　　商周城内南唐军营

　　“主上。”秋水匆匆走进帅帐，身后却跟着许久不见的落日。

　　“情况如何？”李宸若才刚刚下马，一走进军营，便急切的询问军情。

　　“妇孺一百二十八人被缚在碧桃坡上，”落日上前回复：“全部解救可能性不大。”

　　“碧桃坡。”李宸若转而走近帐内悬挂着的一幅地图，三年前自己也曾在此作战，却对碧桃坡的印象不是很深。

　　“在这里。”秋水上前，指着商周城西北方面的一片桃林道：“这里原有上百棵桃树，现今多数已被敌军砍去，所以一旦我军进入，便会被敌军发觉。”

　　“敌军遣派何人出征？”李宸若眸光清冷如水，冷寂如刀。

　　“东越新人国主、原东越太子杨拓，”落日回禀：“西晋国则是西晋四皇子陈竣一及西晋永夜城主。”

　　李宸若闻言，剑眉微蹙，眼眸也变得深沉起来，挥手示意二人离开。

　　“还有一事，”落日本没料到李宸若会前来主持大局，稍稍犹豫道：“敌军今日叫阵，若琅琊阁主十日之内无法现身商周，就会将城外的一百二十八名妇孺燃为灰烬。”

　　“可恶，”秋水闻言，怒气横生，却见李宸若镇定自若，淡然开口：“敌军屯兵西北，定然已经在歆若返回南唐的道路之上设下伏兵，只怕歆若还未抵达南唐，就已经中了埋伏。”

　　“回，生死难料，”落日满脸痛楚：“不回，就失信于民……”

　　李宸若剑眉微扬，呼之欲出，看向帐外的茫茫苍穹，心中思绪万千。

　　琅琊阁本就恶名昭彰，如这些所谓的琅琊阁中人再因歆若而死，不仅坐实了琅琊阁的罪名，也会让李歆若的君威彻底扫地，这东越国主当真不容小觑，才一出手，就将歆若陷入两难之地。

　　“落日，琅琊阁为何会如此轻易沦陷？”沉寂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宸若缓缓开口。

　　琅琊阁名震天下，期间各国多次下令围剿，也未将其拿下，可这次，为何这次就这般容易？

　　“此次琅琊阁被攻陷，主要原因在于多数杀手已经离开琅琊阁，”落日知道李歆若与李宸若的感情，也没拿李宸若当外人：“自西晋返朝之后，陛下曾经下令，解散琅琊阁……”

　　“所以琅琊阁内戒备松散之时，恰好敌军前来围剿，将琅琊阁一举攻下，”李宸若面色淡然如水，眼角眉梢透着从容：“敌军又恰好得知歆若去了北齐，索性直接发难，欲至歆若于死地。”

　　“恰好？”落日与秋水同时出声，这连续的两个恰好，似乎太过巧合。

　　“有内奸。”李宸若不紧不慢的吐出三个字，却让秋水与落日为之惊叹。

　　即使如今李宸若不是一国天子，亦没了超群决然的武功，但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之下，心思却如此清晰缜密，让人不得不服。

　　“落日，你从琅琊阁内着手查起，”李宸若双眸冷澈，出声下令：“并立即传信给尹丞相，在朝廷之中暗查。”

　　“是。”落日出声领命，正欲离去，李宸若薄唇轻启：“一定要在十日之内查出内奸。”

　　“这……”落日稍稍迟疑，十日未免有些急促，转念一想，十日后便是敌军给的最后期限，随即领命离去。

　　落日离开之后，李宸若径自在案几前坐下，提起御制狼毫，行云流水一蹴而就：

　　风云突变，望君迟归。

　　“将这封信送去北齐，亲手交给欧阳公子。”李宸若扬眉吩咐候在一旁的秋水：“通知南邦将军来此。”

　　“属下领命。”秋水躬身退去，片刻之后南邦进了帅帐。

　　“南将军，”李宸若看向有些疲惫的南邦，缓缓开口：“封锁所有消息，延缓歆若返朝的时间。

　　“是。”延缓南帝回朝时间，南邦虽有迟疑，却不曾怀疑。

　　云骑既为李歆若的嫡亲之师，自然也明白李宸若的话，可以全然代表李歆若。

　　何况，昔日倾城太子南征北战，建功无数，自己也好生佩服，若不是因了皇族血脉，现今他定是一方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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