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到。”突闻此声，欧阳清风与落日皆是一怔，李歆若却显得格外镇定。

　　“落日。”李歆若声音清扬，淡然如兰，眉间带着漠视一切生灵的疏离，从衣袂间拿出通体碧绿的锁破销魂：“护我皇兄周全。”

　　“公主？”锁破销魂是公主防身的利器，没有了它，公主在这北齐皇宫中该以何倚靠？

　　“走！”李歆若厉声斥道，随即快步走出内殿，迎上已经步入宫门的祈颜泽。

　　“李歆若参见陛下。”虽是行礼，李歆若并未自称臣妾，也没有行跪拜之礼。

　　“歆若……”祈颜泽观其神情，便知李歆若已然得知密诏之事，看来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你相信朕吗？”

　　李歆若眸中含笑，直直的看向祈颜泽：“陛下何必多此一问，歆若何时怀疑过陛下。”

　　“密诏……”祈颜泽刚刚开口，却被李歆若打断。

　　“密诏之事，陛下并没有错。”李歆若朱唇轻启，不冷不淡，面上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却令人发憷。

　　“陛下曾经亲手救了南唐，如今又亲手将南唐推入万劫不复。”李歆若上前一步，清清楚楚的看着眼前这一张近乎完美的面庞，努力的想要的记住，也努力的想要忘记：“颜颖腹中的胎儿因我而死，我腹中的胎儿因陛下而死，而箫声之死，我定会亲手为其报仇……”

　　说到这里，祈颜泽心头隐隐的觉得不安，自己从未有一刻，觉得与歆若之间如此的、泾渭分明。

　　“此你我，两不相欠。”话至此处，李歆若依旧面色淡然，不喜不悲：“我要休夫。”

　　“为了李宸若？”心口一阵刺痛，祈颜泽险些喘不气来，却握紧双拳，不愿表现出一丝异样。

　　“没错。”如此****裸的残忍却来得如此直截了当，连一瞬的停顿都不曾有。

　　“你以为朕会放你走吗？”祈颜泽剑眉微扬，心中有一个声音却不断响起，愈来愈大：她，从未在乎过你。

　　“南唐内乱四起，西晋东越趁火打劫，南帝再无翻身之日，北齐隔岸观火，坐收渔利。”李歆若没有说下去，面庞之上却尽是讽意：“留着我，左不过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祈颜泽细细回味着这四个，转而扬声冷笑：“你宁愿死，也不愿留下？”

　　“是。”李歆若面色转冷，即使死，自己也要爬回南唐，守在皇兄身边。

　　“朕，成全你。”话语出口，祈颜泽就已经后悔，可君王自古一诺千金，出口成诏，再无返回的可能。

　　“南唐李歆若拜别北皇。”李歆若双膝跪地，礼数周全，自此你我再不相欠。

　　随即起身，与祈颜泽擦肩而过的一瞬，并无一丝留恋，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桃香，祈颜泽突然回首，却只看到李歆若纵身跃起，碧色旖旎的衣衫让庭中花草尽失颜色，却生生刺痛了祈颜泽的眸。

　　“为什么不去解释？”欧阳清风此时才从内殿中走出，难得一脸肃穆。

　　“解释了又如何？”祈颜泽收回目光，眸底的失落一闪而逝，转而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沉暗：“她依旧不会留下。”

　　自从自己在峡山见到歆若的那一刻开始，便知道李宸若在她心中是不同的，却总是安慰着自己：他们毕竟是兄妹。

　　而李宸若待李歆若之心，自己也早就清楚，如今没有了血缘相关的阻碍，这世间没有人分得开他们二人。

　　当时祈颜泽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满心皆是成全之意，却不曾想，是自己亲手将李歆若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北齐御书房

　　“陛下，属下有负陛下圣恩。”密室内，暗影双膝跪地，满脸愧色。

　　“是谁？”祈颜泽满脸疑惑，今日踏进双伊宫之际，却见一道黑影闪过，示意暗影前去勘察，不料无功而返。

　　“属下不知，但是属下可以肯定此人的招数出自……”暗影稍显谨慎：“琅琊阁。”

　　“琅琊阁？”祈颜泽一脸惊异。

　　琅琊阁，本是流窜在五国之间的一个杀手组织，早年时并不成气候，也从不与朝廷作对，五国并未上心。

　　殊不知，这一放纵，却养虎为患，琅琊阁仅用三年时间久迅速成长成为五国第一杀手组织，并且改弦更张，上至皇帝贵族，下至乞丐妇孺，只要给钱，皆可除去。

　　据传言，琅琊阁的杀手皆是万里挑一，经过炼狱般的锤炼，视人命如草芥，从不手下留情。

　　当时中吴、西晋朝中多数大臣都是死在琅琊阁之手，一时间人人自危，中吴西晋发兵征讨，闹得举国腥风血雨，却连阁主的面都没见上，最后只得铩羽而归。

　　犹记得自己第一次在临淄湖畔，与歆若相见之时，歆若便是衣襟带血，眸底尽是惊恐。

　　如若此人出自琅琊阁，歆若也与琅琊阁脱不了关系，那歆若当初离开南宫的五年，是如何度日的可想而知，手不离刃、朝不保夕，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歆若……

　　祈颜泽一拳砸在墙壁之上，十指连心却不及自己心头十分之一的痛，歆若到底承受了什么？

　　李歆若骑着快马，日夜兼程，三日后来到苏州，却没有继续向前，而是策马向西行去。

　　“属下参见公主。”李歆若没想到无双骑，竟已经早早候在前去西晋的必经之路。

　　“你们怎么会在这？”无双骑此时应该在朝歌，守在皇兄身边才对，李歆若黛眉轻挑，看向南邦：“南邦。”

　　“属下奉陛下之命在此恭迎公主回朝。”南邦上前躬身回禀。

　　原来皇兄早就料到自己不会返回南唐，定然会在东行东越与西行西晋之间做出抉择，皇兄果真了解自己，猜的丝毫不差。

　　南邦见李歆若眉间并无丝毫回返之色，便料到无双公主绝不会就此返回南唐，随即呈上南帝的亲笔书信：“公主。”

　　李歆若并不觉得惊讶，抬手接过书信，展开之后，皇兄行云流水的字迹竟觉得格外亲切：

　　歆若，回来，南唐才是你的家。

　　“回去禀告南帝。”李歆若抬眸看向南方：“李歆若愿意戎马一生，为皇兄守护南唐江山。”

　　说完随即勒马，没想到南邦却以身挡在马前。

　　“公主，若如您看了此封战报，还执意要走，属下绝不拦您。”南邦此时竟从怀中拿出一封战报，白色的宣旨上竟已染上点点血迹，此时已变为黑色，触目惊心。

　　李歆若展开战报，一目十行，转瞬之间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南历二十七年六月五日

　　西晋东越奇袭南唐边城兰陵，全城五万余口人无一生还，敌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奸yin妇女，残杀幼童，甚至连身六甲的孕妇都不肯放过，更有甚者，将腹中胎儿拨食，惨绝人寰。

　　“公主，他们、他们不是人……”此时无双骑中竟有一人失声吼道，李歆若循声望去，此时才发现无双骑，多数人清泪淌面。

　　“军队呢？城池的守军呢？”李歆若厉声喝道，保家卫国，他们就是这样保卫边城的？

　　“多数叛逃，少数战死。”南唐声音低沉：“密诏传出，陛下虽然无心政事，但毕竟军权在握，刘氏已是无法撼动，竟……”

　　南邦眸中满是愤恨，紧紧的握紧了拳头：“联合西晋、东吴、欲立新主，却不曾想引狼入室，这才……”

　　李歆若早就知道刘氏野心勃勃，却不曾料到他们为了皇位竟置万民于不顾。

　　“公主，南唐臣民都盼着公主回朝继位，救民与水火！”无双骑中传出参差不齐的呼喊，三十四人齐齐跪下。

　　“请公主回朝。”南邦双伊跪地，头叩地有声。

　　李歆若一人站着，看着齐齐跪在自己身前的三十五人，这些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迟迟未动。

　　“公主！”南邦犹豫许久，虽觉得残忍终还是开口：“您是南唐万民的无双公主。”

　　“回，便是我顺应密诏，举兵推翻皇兄。”李歆若的声音低不可闻，跪在前侧的南邦却听得清清楚楚：“不回，便是我不忠不义，见南唐亡而不顾。”

　　李歆若仰头看向天空，当真是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吗？

　　南邦本欲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无双公主与倾城太子的感情，天下皆知，这样的抉择，真的太过残忍。

　　“噌，”李歆若忽然转身直直的跪在众人身前，南邦急忙上前却来不及阻止：“公主？”

　　“我，李歆若，求各位……”话至此处，李歆若低头叩首，众人如何受得起，赶紧以首伏地：“也求天下人，放过我皇兄，这些，并非他的错。”

　　出生皇家，无从选择；血脉不纯，一样无从选择，自始至终，皇兄都只是被这世间，最淡薄却又最讲究血脉的家族抛弃，一次又一次，无从选择，无从改变。

　　众人都不敢抬头，无人窥见无双公主当时的面容，只有跪在首位的南邦亲眼目睹，那一刻无双公主泪滴落下，生生的打在地面之上，惊起一片灰尘，转而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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