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我是方书,是天凤国唯一的皇子。
从小到大,都被人捧在手心里。
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一直对我视若无睹,连看我一眼都嫌麻烦。即使她进退有礼,我依然能够察觉到她不耐烦的敷衍。
这让我很生气,所以我时常折腾她。
有一次,气急了便将她推入御花园的荷花池里。我让她求饶,求饶我就让周围的侍女侍从去救她。她只是冷冷的看我一眼,慢慢的,由不会泅水,然后游到对面上岸。头也不回的,远远离开我的视线。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解的凝视她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呢?
那次落水后,她也很少进宫了。
我发现我有点想她。我时常站在皇宫最高的地方眺望着,即使我什么也看不到,等不到。我喜欢站在那里,我想在她进宫的第一时间看到她。
只是,我总也盼不到她。
既然她不来,那我便过去。下定决心,偷偷从小侍女的房里拿出一套宫装穿在身上。紧紧捏着出宫的腰牌,低头走过御花园。大概是侍女的裙摆过长的缘故,大概是我不习惯女装的缘故。在路过御花园荷花池边的时候,我踩到了裙角,然后撞到了花盆,最后滚进了荷花池里。
在这里,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荷花也是有香味的。这个发现没让我开心多久,因为我不会泅水,每次张开嘴喊“救命”,水便涌进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声音。渐渐的,我没了力气,身子在渐渐往下沉。脑子里有一丝不甘怎么可以没有见到她就死去?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湿漉漉的躺在了岸上。身边坐着我朝思暮想,日夜等待着的她。她浑身湿透了,似乎很累:“不会水就离水远点,你哪个宫的侍女?”
她不认识我?
我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女装,散开的头发因为水而服帖的遮住我大半张脸。我突然有些高兴,不为自己大难不死,只为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少了例行公事的问候,没了冷淡与疏离。
她见我不说话,又补充道:“你不想说就算了。只是天色已经不早,你也该赶紧回宫换衣了。免得被教养姑姑发现吃板子。”她说完,便起身走了。
我很想抓住她,伸出的手却硬生生的停在半空。我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侍从慌慌张张的奔向她,她笑着安慰侍从。十指紧扣的牵着侍从的手,轻声细语的安慰着那个慌张的侍从。言语里,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和宠溺。
当天,我就病倒了。
父君坐在我的床边,听着我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病好以后,我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整个王宫,也不再因为我而闹得人仰马翻。这样的安静和乖巧曾经是父君和母皇所期盼的,而现在却变成了她们最担心的。
当我连续第一百七十一天坐在荷花池边发呆的时候,父君来了。
“书儿,为父答应你。若你能够继承我这无双绣艺,我便替你求了你母皇,取消与简文燕的婚配。”父君将我从地上拉起来,脸上写满痛惜,细心的为我整理衣裳,一如我小时候那般。
父君的这个条件是非常苛刻的。父君未进宫前便是锦绣世家的家主,绣艺天下无双。而在我五岁,父君有意将这手绣艺传给我的时候。我摔坏了、剪断了所有工具。我讨厌坐在屋子里,讨厌枯燥的刺绣,讨厌所有男儿必学的技艺。当时,母皇大笑着说:我的孩儿已然是天下无双,又何必再学。
如今,父君旧事重提。我知道,他只不过希望我死心罢了。绣艺不好学,无双绣艺更加难学。他只是要告诉我,这桩婚事是我出生之时就定好的,绝无可能更改。就像我当年死也不肯学绣艺一样。
可我不想死心,学绣艺的时侯,十个手指头总没有完好的时候,总是新伤加上旧伤。
每张绣品上都有着我的血,却没有泪。
在这三年里面,我想通很多的事情。我捉弄简文芊并不是厌恶她,我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罢了。我爱着简文芊,爱到甘愿为她缝衣下厨,爱到甘愿连自己是谁都忘记。就像母皇爱着父君那般,可以为他放弃三千佳丽;就像父君爱母皇那般,可以为她放弃整个锦绣世家。
穿针走线,每一次起落都写满思念。终将有一天,我会住在她的府邸里面,为她制衣,为她羹汤。每当我想到这里,总忍不住微笑。
第一针,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第二针,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第三针,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第四针,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
一针一线相思意,手起手落锦绣图。
只是,纵使绣出无双绣品,也依然赢不到她的一丝眷顾。
当我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时候,大皇姐和二皇姐反目。据说,为了母皇那个位置。是啊,那个位置很小气,向来一次只能坐一个人。同时我失去了大皇姐,而老简王挑拨起大皇姐和二皇姐的皇位之争受到处罚,简文燕被贬为庶人。也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即使二皇姐侥幸活着,也不会再有孩子了……
而父君看在简文芊故去的父君份上,只是将简王的位置暂时保留,等留到以后再传给了简文芊,并且保留了简王府。我知道母皇早已经对简王动了杀心,只不过目前忌惮着老简王手上的暗脉。而这条暗脉,老简王并没有给简文芊,而是给了贬为庶人的简文燕。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母皇笑了。似乎她一直等着的就是这一天,如果不是母皇笑得那么悲凉,我几乎以为是母皇亲手放弃了大皇姐和二皇姐。
这个消息,让我努力阻止着自己不再去想简文芊。我恨自己是方书,恨自己是天凤国的皇子。我恨简王,恨她们谋害了大皇姐和二皇姐,恨她们让我不能够继续喜欢简文芊……
大概是因为过于悲痛,所以我将与简文芊有关的消息阻隔在我的世界外整整十年之久。
直到有一天,凤帝宣旨,简文芊继承了简王的位置。听说这一切只因为爹爹的苦求。听说,简文芊的爹爹,曾经和凤君关系极好。大概,也正因为这个关系,简文芊不仅仅活了下来而且顺利继承了位置。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带着绣好的香囊出宫寻她。却看到她穿着红艳艳的喜服,笑意吟吟的将轿中的男子扶出来。十指紧扣,走向王府。
我站在树下,紧紧捏着那个香囊。难怪今天出宫没有人拦,文芊纳侧夫郎的事,大家早都知道,只除了我。我想冲上去将那所有碍眼的红色都撕碎,可我怎么也挪不动脚。只能够站在那里,只能够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
“三皇子,你怎么来了。”人群里的简家老管家发现了我,小跑着到我跟前。
我沉默着,默默跟在老管家的身后。那缠在长廊柱子上,连成一片的大红绸缎,刺痛了我的眼。简王府自从办理老简王的丧事后,第一次这么喜庆。这是前来观礼的人说的,可我只能够沉默。装成一个过客,然后自己心痛着。
饭桌上的人并不多,因为只是纳侧夫郎,所以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简单的吃饭。而老管家也在饭桌上,听说简文芊的爹爹逝世后,是老管家亲手带大的简文芊。
我再也坐不下去了,起身匆匆告辞。在长廊里,我看到了简文芊挽着一袭红衣的男子迎面走来。她居然让一个侧夫郎穿大红!
虚礼过后,简文芊朝我介绍着身边人:“萧倾,我的夫郎。”
喜笑颜开,大概就是形容简文芊现在的表情。
我掏出绣好的香囊递给萧倾:“出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昨儿绣的,权当作贺礼。”
简文芊替萧倾接过,温暖的手指触碰到我冰凉的指尖,轻轻的将香囊系在红衣男子的腰间:“当今凤君的绣艺天下无双,其子必定深得真传!萧倾,你一向喜欢刺绣。这个好好收下,日后照着样子学也是大有裨益的。”
我努力的扯了扯嘴角,想要笑出来。最终,我落荒而逃。
我极力忽略宫里人的谈论,不想知道文芊有多么宠爱那个侧夫郎,不想知道文芊等着侧夫郎生孩子就把他扶正。。。。。。。
真的,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当我终于绣出那副游龙牡丹图的时候,我选择了放弃。游龙牡丹图那是一幅融合了锦绣世家所有独门针法技巧的图,难度系数非常高。这幅图一旦获得家主认可,往往意味着锦绣世家家主易人。
剪子一张一合,那幅完整的绣图便转眼成了碎片。我抱着那一堆碎片,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曾经,我很爱很爱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没有最勾人的眼,没有半分甜言蜜语,甚至对我冷淡至极,可我就是那么轻易的爱上了她。只是,那又怎样呢?这一切的爱恋,都和她没有一星半点儿关系。她从来都不知道,今后,也不会知道。
因为母皇说,简文燕必定会利用手里的暗部势力来夺取简王的位置,继而利用和我的婚姻诞下皇子,谋夺凤帝之位。。。。。。母皇说,她已经给简文芊安排了一个避人耳目的安全身份。而我,依然要出嫁。嫁给简王,无论坐在位置上的人是谁。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如此清晰明了自己的心。即使是简文芊的亲人害得我失去疼我的大皇姐,我依然做不到放弃爱她。我以为,我放弃了她……直到母皇说让我准备出嫁时,我才明白……我没有,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心,一直都放在了简文芊那里。很久很久以前就放在了她那里……
母皇的计划如此完备,几乎毫无破绽。只是,谁也没有料到简文燕会突然发难。
简文芊被虏走,生死不明。
我拿到了母皇的暗部势力,出发前,站在宫门口回望:母皇,父君,请原谅孩儿的最后一次任性。只要找到简文芊,只要确定她是安全的,孩儿便立刻回来完婚。
我走遍了大半个天凤国。看见很多人、很多事,也遇到了当年依偎在简文芊身边穿着大红喜服的男子。他也在寻着简文芊,已有身孕,即将临盆。
我强行让跟随的暗卫将他送到二皇姐身边安胎,若非他要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即使再来三个暗卫也不是他对手。
在下一个县城的时候,暗卫来报:简王的暗探在前面的小横山落脚,丢了个奄奄一息的人在山上。据暗探招供,正是失踪多时的简文芊。
我一路狂奔了过去,模糊视线的或许是磅礴的大雨,或许是早已干涸的泪眼。
文芊,你不会死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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