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二十六)
原先听高子明说要为孩子举办一场百日宴会为孩子开荤,顺便宴请镇上的百姓到家中热闹一下,沾沾喜庆。柳青青以为他的意思不过是宴请几个镇上识字、有见识的人。
哪知午时不到,镇上的百姓陆陆续续都聚了过来,足足一千人,人山人海也不过如此。摆了一百来桌才堪堪将所有人安排下,幸得他们的院子够大,否则还难以装下如此多的人。
如此大的场面,实在不符合他们一向低调的避世作风,柳青青本来是不赞同的,可见两个孩子和高子明都很高兴,她只能将反对的话咽了下去。
酒宴开始后,高子明抱着孩子到处敬酒,满脸笑容,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柳青青感染了他的喜悦,被疾病折磨得瘦削的脸颊带着难得的红晕,意外的胃口大开,将心里那点忐忑悉数抛弃。
吃着吃着,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耳中回响着嘈杂的寒暄声,眼前是一张张的笑脸,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想睡过去,一点力气也没有。
渐渐地,她体力不支,只能勉强将头靠在桌子上,昏昏沉沉间她猛然发现周围不少宾客和她一样,皆倒了下去。
尽管身体不允许,她的神智却是出奇的清明。她用尽力气咬自己的舌头,尖利的疼痛传来,她勉强将一双即将阖上的眼睑睁开,艰难的抬首寻找高子明,发现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用力撑着墙柱。
有人暗算他们!应该是刚才用过的酒水里面有毒!
是谁下的毒呢?
高子明瞒着她宴请了整个镇子上的人,想来他手下的暗卫和死士是无法做出如此多的饭菜招呼大家,唯有聘请城里的大厨来帮忙。厨子多,饭菜杂,正是下毒的好时机,那下毒的人应该就是这些厨子里的一员。
想到这里,她心惊不已,对方设了这么一个局,一定不止是为财!看样子,对方应该知道高子明手下有武功高强的侍卫,所以才没有硬拼,而选择了下毒的招数!
是什么人呢,对高子明的情况竟了解!
她一时半会想不出幕后之人,唯有用尽力气喊:“快跑,快跑,子明,带着孩子快跑……”
柳青青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殊不知,她的声音犹如蝇吟,除了她自己,其他人根本听不到。
幸而,高子明的暗卫发现不对劲,立刻冲了进来,抱孩子的抱孩子,搀扶主人的搀扶主人,很快就将柳青青和高子明带着离开了他们的院子。
柳青青有些担心被药倒的镇上乡亲,可惜她现下无能为力,细细一想,对方下毒是针对她和高子明的,如今他们离开,对方应该不会费尽力气去杀害这么多无辜的人。
很快,他们被送上了一辆四轮马车,车轱辘快速转动,载着他们一家人向未知的前方奔去。
行了大概半个时辰,周围响起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声音越来越远,马车越行越慢,没有多大一会便被阻住无法行走。
不断有人接近马车,却又不断的被守在马车外面的暗卫挡开。
柳青青依旧不能动弹,像是一滩泥水,无力的靠在马车壁上,满脸着急的看向高子明。听外面的动静,他们应该是被大量人马包围了。
高子明比柳青青更加着急,追随他到江南的属下总共两百。其中,只有五十是不能露面示人的暗卫,他们无法坐席,自然没有喝下迷药。但是,大部分人要么是以他家丁的身份坐席,要么是在附近选了正经营生做,自然也受到了他的邀请除夕孩子的百日宴,也无可避免的被药倒。
如今,听外面的脚步和打斗声便知对方来势汹汹,起码有一百高手,哪里是五十人能够对付的!
他不舍的看了看两个酣睡的孩子,又看了看睡眼朦胧的柳青青,他毫不犹豫提起剑,狠狠划破自己的左手,殷红的血立刻从伤口处喷了出来。
柳青青看得惊心,却无法喊出声音。
大量的失血终于将迷药的药性减弱,尖利的刺痛使得高子明的精力迅速集中起来,他随手撕了衣摆的一角胡乱将手上的伤口包好,而后一一将孩子抱在怀里,挨着亲了他们的脸颊和额头,方才依依不舍的将他们放回去。
然后,他探身抱住柳青青,抱得那么的用力,仿佛想将她融到他的骨血里。柳青青只希望这个拥抱继续下去,永远不要分开。
可惜,他最终还是松了手,直起身体,深情的凝望她的脸。
柳青青用手抓住他的衣袖,眼睛很快被氤氲的雾气遮挡,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
她张嘴,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个又一个的‘不要’,在迷药的作用之下,她根本无法将想表达的东西说出来,只能着急的重复‘不要’两个字。她不要和他分离,不要他为了保护孩子和她再次牺牲,不要过着没有他的日子。
她还有很多心里话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她欠他的洞房花烛夜还没有实现,她答应为他生的孩子一个也没有来到,她甚至还等着能与他一起白头偕老……
她想告诉他,她对他有了细水长流的感情,虽然不够热烈,可她很肯定这也是爱情的一种。
她努力的张嘴,努力的集中精神,努力的抓住他的衣袖,可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高子明缓缓的俯下身,吻住她的唇,吻得投入而热切,将彼此的味道深深融入对方的身体里。
柳青青仰头回应他,想通过这种缠绵的方式传达自己的感情,可惜她身体太差,迷药下得太重,她竟然连自己的脖子和舌头都无法控制。这个本该属于恋人之间的深吻,变成了高子明的独角戏。
高子明终于离开了她的唇,淡淡的笑,好看的嘴唇轻启:“青青,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哪怕生命只有一天,你也要开心的过完最后一天。如果……我不能来找你,那就忘了我,找个好男人吧。”
说着,他提剑转身离去,柳青青几乎使不上力气的手被他轻而易举的甩掉。
马车外面是惨烈无比的厮杀,马车里面是却安静无比,孩子们睡得无休无虑,还不懂世事的他们没有生离死别的痛苦。柳青青多么想和她们一样,可她只是身体不能动弹,心却清楚的将疼痛反应了出来。
当马车载着他们开始飞速奔跑,她知道自己离挡在路上奋力阻拦敌人的高子明越来越远了……
远得,或许他们再也找不到对方!
想到再也见不到他,她的心口疼痛加剧,终于让她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多么想一觉不醒,永堕黑暗之中。那样,她就不用一次又一次的面对伤痛,面对离别。那样,她就可以欺骗自己,她还有一个完美而幸福的家,高子明还陪在她和孩子们身边。
但是,现实总是不容人逃避的,在昏睡了很久之后,她还是醒来了。
睁开眼睛,她所面对的是陌生的纱帐,陌生的墙壁。
“娘娘,您醒了?”一声雀跃的询问传来,将柳青青的注意力转移。
她看向对方,眼生得很,很确定不是她所认识的人,遂也难得寒暄,直接道:“我的夫君呢?我想见他。”
对方闻言,自然而然的回答:“娘娘想见陛下?方才两位小殿下哭闹不止,任凭乳娘怎么哄也哄不好,偏巧陛下一抱他们他们就不哭了,陛下无法,只能挨着哄两位殿下睡觉,想来等两位小殿下睡着了,陛下就会来看娘娘的。”
这话说得委实奇怪,高子明已经离开京城很久,即便是他最忠心的下属也已经习惯称呼他为老爷或者主子,再没有人称呼他为陛下,这个小丫头怎么口口声声的陛下?
当然,以柳青青聪明的脑袋瓜怎么会想不到另一种可能性?只是,她潜意识里希望高子明还活着,希望他依旧陪在她和孩子身边,希望下一刻,他就能一脸笑容、满眼宠溺的推开门走进来……
这和愿望成了执念,蒙蔽了她的双眼,也左右了她的理智,令她完全看不到另外一种可能。
她幸福的笑了起来,轻轻的说:“劳烦姑娘告诉我的夫君我醒了,想要见他。”
“娘娘稍后,奴婢这就去禀报殿下。”对方甜甜的笑了,很快跑得没有了踪影。
等待总是漫长的,哪怕对方离开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柳青青却觉得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的心起起落落,希望立刻见到高子明,又害怕来人不是他。
终于,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她一双眼睛圆圆睁着,直直的盯着房间门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高子明出现的细节。
最先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是一只大手,大手掀开了门帘,而后露出一身玄衣,她的视线迫不及待的转向他的脸上。待看清楚对方的脸,柳青青满脸的笑容瞬间冷却,满心满眼的期盼转瞬成了无边无际的绝望。
“青青,我来接你了!”
她冷笑,原来是他下的药,原来是他要杀高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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