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颜生本名慕容恪，原是慕容家的嫡长子，后来母亲和侍卫私通被人捉奸在床，于是慕容恪的血脉便被人生了疑。

　　这大宅院里的争斗谁又能分辨出来真假，后来慕容将军又娶了新妇，生了儿子，慕容大将军看慕容恪才稍稍顺眼一些，不再对其折辱打骂，真真正正将他冷落了起来。

　　此时的慕容恪不过七八岁的光景。

　　慕容恪永远都记得自己弟弟出生的那天，原本在训斥他不学无术的慕容大将军一脚将他踢开哈哈大笑着说：“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擦擦自己唇角的血渍，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房间，走出了慕容府。

　　天下之大却好似没有他的容身之所，孤孤单单的少年流落在长安大街的街头，如行尸走肉一般。

　　天空很配合地飘起了雪，初始零星落地即成泥水，两个时辰后，大地便是一片苍茫的白色，路上行人行色匆匆而过，繁华的大街最后人丁了了，更添了几分落寞。

　　慕容恪就躲在了一条偏僻巷子的角落里，双臂环膝，头深深的埋下去，双肩还在不住的颤抖，他身上的雪已经厚厚一层，再过几刻，恐怕就要埋在积雪中了。

　　“师父，那里有个人。”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巷子口，从此少年孤寂如浮云过，少女穿红色狐裘的身影便成了慕容恪百年中最珍贵的记忆。

　　师父为慕容恪改名为颜生，意思是，流离也怕颜色好，不知生是谁家郎。

　　如此看来，颜生从小便有一副好容貌，如此颠簸流离都不失那份颜色。可惜造化弄人，这样的一个美少年，却刚刚从兔爷馆里逃出来，拨开那层薄衣服，满身的青紫鞭痕，可见受了怎样一番虐待。

　　师父说：“我尚有要事要办，完了会回来接你，你先回家去等着吧。”

　　于是颜生回家，他消失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居然都没有谁发现。府里依旧一片喜气洋洋，据说慕容将军喜得贵子便给每一个下人包了红包，于是下人们也都笑开了花，唯一的不和谐便是又出现在慕容将军面前的苦瓜脸小子颜生了。

　　颜生是去厨房找吃食的，他饿了，已经两三天没有饭吃的他不得不出了房间。然后厨房里的人把他当做小偷，拎到了管事面前，这一闹腾便惊动了慕容大将军。

　　慕容将军看着跪在地上的单薄身影，眉心紧蹙，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他长叹一声吩咐道：“给他准备套过冬的衣裳，包二两银子吧。”

　　颜生收起衣服和银子，默默回了房间。

　　慕容将军望着颜生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用没有人能听到的声音呢喃了句：“真像啊。”

　　可像谁呢？这便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时间如流水稍纵即逝，颜生用二两银子撑过了整个冬天。某一天忽然听到院子外人声混乱，嬉笑打闹的声音嘈杂不堪。原来是慕容小少爷的百天喜宴，引来了多家贵妇贵女前来庆贺。

　　里面就有红衣少女，成若萱。

　　少女这次穿了件淡粉色的裙子，身上披着同色的披风，站在一群姹紫嫣红的少女中间，安静地笑着，远远看到一位贵妇走来，上前行礼唤了声：“姑姑，身子可大好了？”

　　慕容夫人虚扶起成若萱，点点头道：“我好多了。”然后抚上曾若萱的发丝，淡笑道：“萱儿越长越漂亮了。”

　　颜生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亲密画面，他扫了两眼后便回了房间，没人注意到，他的面容逐渐冷凝。

　　于是刚刚萌芽的好感完全消散，即便是后来朝夕相处，再到后来成若萱告诉颜生她喜欢他，要他娶她，他都淡淡拒绝了。

　　没过多久师父来接颜生与成若萱，他将两个徒儿带到了桃源山谷，问两个徒儿如何看这个地方。

　　成若萱说：“很美，我喜欢这里。”

　　颜生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似乎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的心起一点波澜。

　　然后师父告诉他们，这里将是他们修炼春风的地方，如若能成功，便可像这里的景致一般，让岁月在自己身上静止。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长生不老。

　　成若萱很努力的修炼着，她忘乎所以地将所有的感情都融入到这门功夫里，后来走火入魔，血气冲撞了多处血脉。这山洞里只有他们两个，颜生无奈便耗尽毕生功力，帮成若萱疏导。

　　他不会看着这个姑娘就这样死去，她是他的师姐，也是给了他一条活路的人。

　　成若萱被颜生救了之后，便心生了爱慕之情。

　　想来这英雄救美，美人爱上救命恩人的戏码从来都不会被时间尘埃掩埋，更何况这个救命恩人还长了一副绝世的美貌。

　　成若萱爱上颜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她这个被世家教出来的闺秀，永远都不可能像李昭宁那般放肆与热情，她的爱慕是温软如水的，她会静静的陪在颜生身边看他作画题诗，偶尔为他研磨，所谓红袖添香大抵如此。

　　颜生没了内力只能从头来练，幸好他还年轻，他只需要练成春风，便能够看到慕容家族是如何从繁荣走向衰落。

　　这样一个腐朽的皇族，这样腐朽的家族，走向衰落已经成为注定。

　　彼时皇朝还是皇朝，尚未分裂成五国，慕容大将军是皇朝第一大将，所谓功高震主，在皇位上坐得并不安稳的小皇帝终有一天要把慕容家铲平的。

　　在铲平前，按规矩是要先安抚一下，表示一下对慕容家族的重视，所以小皇帝便看中了慕容夫人的侄女，成若萱。

　　成若萱不想进宫，皇宫那地方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更何况她还有一位天下独一无二的情郎。所以，她拒绝了，抗旨不尊的罪名立刻压在了她的身上。

　　慕容家又怎么会让皇帝抓住他们的这一个把柄，于是慕容将军给成若萱下了最后的通牒，若她不嫁，便自杀好了，对外边说成家这个女儿溺水身亡，由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替她入宫。

　　能把自家女儿往死里逼，不得不说这一家子也真够心狠的。

　　成若萱自然要反抗一下的，她拉着颜生回到慕容府，跪倒在慕容大将军面前，声泪俱下地说：“我同颜生相依相伴整整十年，将军不看在我的面子上，那就看在他是你亲生儿子的份上成全我们好不好？”

　　一旁站着的颜生似乎并不知道成若萱为何要说出这种话，他疑惑了一会儿后倒也没有辩驳什么，在他心里，或许是以为成若萱只是需要一个不用进宫的谎言，这个谎言牵扯到了他，让他略微感觉到了一丝不愉快。所以他眉心皱得厉害。

　　慕容大将军听说身边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后，一时间失去了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时光雕刻过的脸上居然写满了落寞。

　　然而，儿子的爱情又怎么比得上家族重要，慕容将军还是坚持着要将成若萱送进宫。

　　这个结果成若萱也是能想到的，慕容家的情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不得宠的儿子，又怎么能挽回固执将军的决定。令她气愤的是颜生，她朝着身前的颜生怒吼：“你为什么不替我说一句话？我们这十年的朝夕相处又算什么？你难道也同意我进宫嫁给那个不认识的人吗？”

　　这个时候，颜生才知道成若萱是喜欢自己的。这个事实太让他震惊，也让他不能理解，于是便问了一句：“你想嫁给我？”

　　颜生大概也不知道这句话是非常伤人的吧，成若萱听到这话后忽然泪流满面，她说：“原来，你从未想过要娶我。”

　　原来，你从来都不曾喜欢过我。

　　这是第一次有姑娘在颜生面前哭泣，上天一直是公平的，他给了颜生令人惊羡的各种天赋却没有教给他，如何来哄小姑娘。直到成若萱跑开，他也没能说出一句好听的话。

　　成若萱进了宫嫁给了小皇帝，小皇帝娶皇后自然是件欢天喜地的事情，很久没有热闹过的皇朝也欢乐闹腾了一番，看起来一副繁荣景象。

　　然而了解点朝纲的人都知道，皇朝已经腐朽到了骨子里，丞相和大将军各把持一方朝政，明争暗斗中生出了多少贪官污吏，再加上南方大旱，北方异族又一直对皇朝虎视眈眈，丞相不愿开仓放粮，怕将军贪作养兵的粮草，将军不愿出兵，怕京城的兵力减弱丞相会趁机逼宫自立为王。

　　两方僵持不下，皇朝民不聊生，最后各大势力平地崛起，皇朝真正的内乱到来了。

　　这些其实都不关颜生的事，颜生只想静静地看着慕容家族灭亡，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走向悲惨的结局。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皇宫里有个成若萱，这个姑娘曾经给他一条活下去的路子，这个姑娘告诉他她喜欢他。

　　颜生晚上睡觉时总会想起那个姑娘梨花带雨的模样，那样的伤心与失望，然后他就不自觉得起床站到窗边，看窗外月亮凉如水，弯如勾，勾起了他的回忆。

　　回忆里有漫天的大雪，和穿红色狐裘的少女。少女的声音空灵干净，她说：“师父，那里有个人。”便将他从噩梦里救了出来。

　　他忽然想去看看这个姑娘如何了，于是趁着夜光，他潜入了皇宫。

　　皇宫里的成若萱坐在铜镜前，她衣着华贵，小指上套着长长的假指甲，指甲划过自己如玉的脸颊，和身后的侍女说着话儿。

　　“你说，他今天会不会来？”

　　“娘娘，奴婢去打探过了，皇上被京城里忽然崛起的一股势力缠住了，正忙得焦头烂额，怕是不会过来了。”

　　“不是有将军和丞相吗？皇上为什么还会犯愁？”

　　侍女忽然跪倒地上磕着头道：“娘娘千万别当着皇上的面说这些话，皇上会不高兴的。”

　　这一股势力很奇怪，不是和丞相一拨却专和将军对着干，将军怀疑是皇上的人手，便更加严厉的打压小皇帝，是以小皇帝连新娶的妻子都冷落了。

　　成若萱过得很不好，这是颜生的认知。

　　他不希望她过得不好，每次来到皇宫，他都不愿看到她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来到宫殿里，想劝她跟他逃出宫去。

　　如果是真的成若萱恐怕定会跟着颜生远走高飞了，可惜的是，这个并不是颜生的师姐，而是师姐一母同胞的妹妹，成若锦。

　　当初成若锦是如何代替姐姐进了宫呢？这便要追溯到大婚那日。

　　成若锦来到成若萱的房间说：“姐姐，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皇帝，你心里有你的慕容恪，所以我便代替你嫁进宫好不好？”

　　这个让自己妹妹代替自己嫁人的想法她不是没动过，但是宫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辗转难眠了多日，都不能让自己狠下心来将自己的亲妹子推入火坑，况且，颜生心里也并没有自己，她失望之余，便也没了其他念头。

　　此时成若锦主动向她提出来，她惊喜之余是难掩的担忧与不解，她说：“你不需要为了我牺牲自己的幸福的。”

　　成若锦嗤笑：“我不是为了你，姐姐，你自幼跟着你那师父出了家门自是不知道这寄人篱下的苦楚，更不知道权力的好处，我替你入宫，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

　　如此便有了这李代桃僵一事。

　　可是颜生不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成若萱还有个妹妹。

　　成若锦看到颜生的那一刻着实惊艳了一番，当时的颜生尚未有谪仙般的气质，只是面相俊俏罢了，所以她很快就回神，装出成若萱的语气说：“你怎么来了？”

　　颜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不出来见她的理由。

　　成若锦果然是从小就在察言观色中成长起来的，颜生那一瞬的尴尬没有逃出她的眼睛，所以她眸光一闪，一个念头迅速出现在脑中，她装出很落寞的样子轻笑：“你又来做什么呢？看我的笑话吗？”

　　“我，我不是……”

　　“你肯定觉得我很可笑。”成若锦微微低下头，灯光照下来侧脸成剪影，她知道，这个角度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美丽，也更添几分无可奈何。她的睫毛像蝴蝶般颤了颤，忽然睁开眼睛看向颜生，面上带着哀求，“你能不能帮——还是算了。”她背过身去，“你还是走吧。”

　　不得不说，成若锦是个控制自己表情的高手，这表情三分真七分假，居然让颜生这个从小就懂得看人脸色的人信以为真，并心心念念想着来帮帮这个姑娘。

　　如何帮她呢？查出来那一股势力究竟是谁的，若这势力不向着皇帝，那就摧毁。

　　颜生从来都不是个心慈的主，他要做的事情也肯定是雷风厉行，说下手就下手的。

　　只是这势力是和慕容家对着干的，铲除这势力的同时就相当于帮了慕容家，这让颜生不怎么痛快，好在颜生有足够的时间，比慕容家族能存活的时间更加久远。

　　慕容大将军后来也知道了他这个儿子居然还有这个心思，他大感颜生能够不计前嫌的同时立即招来了他来商谈应该如何将这股势力彻底拔出。

　　颜生看慕容大将军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其实也是，这大将军早在很多年前，就把颜生当做了比陌生人还不如的耻辱。

　　听说后来查清了事实，大将军也知道了自己一直误会了自己的结发妻子，错待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想去补偿一下的时候，才发现曾经住着颜生的那个房间，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尘，大将军这时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派人私下寻找多年也没有找到这个儿子，所以当颜生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当成若萱告诉他这个白衣少年就是自己儿子的时候，他真的想，就这样放下这个慕容家，让儿子和这个姑娘终成眷属好了。

　　当然，只是想想，所以从这里可以看出来，慕容大将军永远都不会被亲情冲昏了头脑。

　　作为大将军的儿子，颜生也不会被什么亲情蒙蔽了头脑。所以无论将军如何忏悔，将军夫人把话说得如何好听，颜生都是一个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他没有听从将这势力嫁祸到丞相头上的建议，他认为只要杀了这势力的组织者将这势力摧毁就好，可是事情的结果却总是出人意料的。

　　这势力的组织者名叫李恒，算起来，还是李昭宁的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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