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终于还是有人着了王昭容和张太子妃的道,但那人却不是吕采女,而是另一名朝鲜妃嫔崔美人。
崔美人那日欢欢喜喜地来到乾清宫,她梳了一个精致讨喜的发髻,头上搽了许多桂花油,只是她的身形太胖,好好的一件宝蓝色广袖衣裙裹在她身上,不但没显出她的美,反而使她臃肿不堪。
明成祖当初封从朝鲜选来的秀女为妃,只不过是一种政治外交手段而已,并非出自他真心喜爱。
当崔美人结结巴巴地把凤歌从王昭容那里偷听到的话向明成祖奏明后,满脸兴奋地看着明成祖。
明成祖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他淡淡地说:“这事朕知道了,来人,赏她一壶番邦进贡的葡萄酒。”
崔美人那双小眼睛当即明亮起来,她接过酒,千恩万谢,又说了一些她会唱很好听的朝鲜小调,乞求明成祖能移驾去她宫院里。
明成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得空朕会去瞧瞧。”
崔美人脸上泛起潮红,紧紧捧着那壶葡萄酒,离去时她的双脚几乎快跳起来,凤歌却明白,明成祖不过是空口说说而已,他永远都不会“有空”去春和殿朝鲜妃嫔那里,当然吕采女除外。
明成祖随后皱起眉,对凤歌说:“丫头,你可被这后宫的人盯着呢,她们一个个都见不得你呆在朕身边,巴不得把朕孤立起来。”
凤歌垂头说道:“皇上的恩典奴婢会铭记在心。”
明成祖疲倦地眨了眨眼,转头唤道:“王安,拟旨,此次北上,后宫之中朝鲜妃嫔与一朝大臣留守南京。”
可是凤歌期盼的却是一道把她赦出宫的圣旨。
雨下起来就是好几天,紫禁城浸在一片雨水积成的汪洋之中。
素锦在身后收拾着行李,凤歌看了半晌的窗外,突然回头说道:“素锦,你先歇会子,我有话同你讲。”
素锦便歇下手,走到她跟前。
凤歌说:“你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跟着我这些年只有受苦,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趁着明儿早上宫里人多,没人注意,你跟着宫里倒夜香的车悄悄出宫去吧。”
素锦苦笑道:“姑娘,这里把守的人这么多,我能出得去么?就算出去以后我又能到哪里去?”
“等会子我会去找二爷,出宫以后二爷自会好好安置你。”
“那姑娘走么?”
“这宫里十有八九的主子都认得我的脸,我就算想逃,只怕还没出宫门,便被人认出捉了回来。”凤歌摇头,苦笑,接着她镇定了一下心神,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出去找二爷拿个主意。”
凤歌赶到御书房,却听值班的宫人们说御书房里根本就没人议事。她沮丧地往回走,经过御花园,见到园中的芍药被雨打得花枝乱颤,她便想起马思敏最不喜欢它,将离,的确是一个太煞风景的名字,正如今日一过,明天她就要离开他了。
转到东宫,只见朱高炽坐着软舆正要出门,凤歌赶紧行礼,朱高炽说道:“你明儿就要离开金陵了,有什么缺的尽管对我张口,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凤歌轻轻摇头,说:“谢太子殿下,奴婢无所求。”
朱高炽看着她,目光温和,说:“你在这金陵住了多年,如今离开,肯定会因念旧舍不得,不过也不打紧,等北平府那边的殿宇修好,我们也是要跟着过去的。”
凤歌心想还有四年多金陵的朝廷才会完全搬到北京去,这漫长的四年又该是多么难以渡过。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瞻基前阵子也忒胡闹,你这一去,让他收了心性也好。”
凤歌心里连连自嘲,自己在朱高炽心里都快变成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了。她低低应了一声。
“你还是别去瞻基那里了,没的被他瞧见,你明儿就走不了。”
凤歌又应了一声。
朱高炽这才乘坐软舆朝与凤歌相反的方向走去。
往住处走时,路过吕采女的院子,却听见从院子里传出女子的声声惨呼:“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下次一定尽力请皇上过来瞧娘娘……”
凤歌想起了前几年玉团被陈嬷嬷打骂的情形,她不由停了下来,向把门的太监一打听,才知那哭喊的人是吕采女身旁的贴身丫头小桃,昨晚吕采女打发小桃去请明成祖过来,谁知小桃带回来明成祖不翻牙牌便独召了王昭容去乾清宫侍寝的讯息,吕采女气愤难当,当即便把气撒在小桃身上,她处罚小桃在院子里“墩锁”(注:所谓“墩锁”,是一种刑具,是一种高约20厘米,一尺见方的木箱,上盖有四个洞,分别锁住受罚宫女手脚使其无法站立),尔后吕采女越想越生气,半个时辰前又罚小桃“板著”之刑(注:所谓“板著”,指受罚宫女面向北方站定,弯腰伸出双臂,用手板住两只脚,不许弯曲身体)。
凤歌听不得那哭喊声,想了想,她走进去,果见小桃身子呈九十度角弯曲,表情痛苦不堪,脸上泪痕斑斑,吕采女捧着一杯茶站在廊沿下悠闲地看着,见到凤歌,吕采女便面带春风,笑嘻嘻地喊道:“凤歌姑娘,是不是皇上打发你过来让我准备今夜侍驾?”
“娘娘,这天光还早着呢,皇上想念娘娘,特打发奴婢来瞧瞧。”凤歌随口撒谎,笑吟吟地说道。
“那皇上可还有别的话交代姑娘?”
凤歌摇头,吕采女的脸便冷了下来,小桃的哭声不时传来。
凤歌立即又说道:“娘娘是想皇上了吧?这后宫的娘娘们谁不眼巴巴地等着皇上召见宠幸?可娘娘们太多,皇上只有一个,难道皇上不来找娘娘,娘娘就不能主动去见皇上么?”
吕采女怔了怔,便明白过来,她笑道:“多谢凤歌姑娘指点。”
凤歌这才看向小桃那边,说道:“娘娘,小桃这丫头今儿又招惹您了么?”
吕采女这才爱搭不理地冲小桃摆摆手,说道:“小桃,我今儿就不再追究你的过失,你下去吧。”
小桃的双手刚从其双脚上松开,她的身子猛地晃了几晃,随即倒在地上,接着狂呕不止,却什么也没呕出来,眼泪鼻涕俱下来;吕采女皱起了眉,凤歌的心用力抽畜,喉头如堵着一团棉絮,几乎说不出话来,接着她走过去扶小桃,小桃抬起头,满眼哀怨,又满眼感激。小桃在凤歌搀扶下,缓缓走到吕采女跟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对她叩了一个头,嘴里说:“谢娘娘。”
然后她才一瘸一拐蹒跚着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凤歌悲悯地看着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接着她陪吕采女说了会子话,夸得吕采女心花怒放,她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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