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殒烟散
北京西宫。
鸽群从天上飞过,凤歌跪在长春宫的宫院里,她这次不再惧怕白色的世界,她已收到马思敏托人从宫外捎来的字条,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向上乞求守陵”。她的右手往火盆里扔着冥纸,顺便把那字条也扔在了火盆里。
宫里的钦天监做了几天道场,又占卜了王贵妃的葬期就在两天以后。明成祖悲恸之余,下旨赐王贵妃谥号昭献,并辍朝五日。
玉茗和烟翠表情木然,脸上泪痕未干;鱼佳音则显得神态悠闲,很难见其哀伤之色,她的悲伤从来只在明成祖来哀悼王贵妃时才发挥得淋漓尽致。
中午换班,凤歌便到明成祖跟前请求为王贵妃守陵。王贵妃生前没有子女,正愁没人替她摔丧,明成祖当即欣然同意,对凤歌说道:“你这丫头就是伶俐,朕从即日起恢复你的郡主封号。你就好好替贵妃守陵去,切记不要让她的陵上出现一根杂草。”
说到后面,明成祖语气仍难掩悲痛。
回来经过长春宫前面的那片竹林,突然一阵吃吃的笑声传来,有半男半女的太监声有纯粹的女子声,这显然是在一曲沉痛的乐章中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凤歌停住了脚,从竹叶间隐约可见有两个人站在后面,两人全身着孝,她便想这可能是王贵妃院里新进的宫人在这里不知天高地厚地打闹,她本想当做视若无睹走过去,但转念一想,这宫中住着的都是些可怜人,宫人们常常结成对食打发漫长的寂寞岁月,但此时调情显然不合时宜,若被掌礼太监手下的人查到,那两人少不了要领受一顿处罚,轻则挨板子,重则被打发到像杂役房或浣衣局那种地方去受苦。
于是她便站在竹林外,以不太高的声音喊道:“没规矩的小蹄子,娘娘灵前的灯油快烧没了,还不快去添些?”
接着一男一女慌慌张张地从竹林后面出来,那赫然是鱼佳音和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太监。出来看见凤歌,鱼佳音便拉着那太监嗵地跪在她脚下,连连磕头,说:“姐姐,你饶了我们吧,我们下回再也不敢了。”
凤歌显然也没料到那躲在竹林后面其中的一人会是鱼佳音,鱼佳音可谓脚踏两只船,一边是不可冒犯掌控大明江山但年纪老迈的明成祖,另一边则是卑微低贱但年青力壮的宫中小太监。
她自己愣了半天,才淡淡地说:
“佳音,你们的胆子也忒大了,竟敢在贵妃娘娘大丧期间做出这种龌龊勾当来,这位公公瞅着眼生,不像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
那名太监浑身打着哆嗦,面如土色,边磕头边结结巴巴的答道:“小的是尚膳监韩公公身边的史贵。”
鱼佳音扯住凤歌的腿,抬起泪眼,巴巴地望着她,说:“姐姐,你就大人大量,饶过我们这一回吧,我给你磕头了。”说完,她也磕起头来。
“今儿这事我只当没看见,你们自个儿也收敛些。都别跪着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那史贵和鱼佳音双双对凤歌道了谢,转身分头扬镖择路而去。
守夜还剩下最后一日,王贵妃的遗体被司礼监的宫人殓入金丝楠木棺椁。
夜色漆黑,夜晚静寂诡异,灵堂内黑蝴蝶随着热浪和青烟袅袅上升,火光照亮了玉茗的脸,玉茗往火盆里扔了几张冥纸后,突然说道:“娘娘这一去,只怕日后我们没有好日子过了。”
烟翠和鱼佳音双双抬起头,错愕地盯着她。
玉茗说道:
“我说的可是实话。这些年来我们为了替娘娘办差,得罪了这宫里的不少主子丫头,从前娘娘在时,还没人敢动我们,如今娘娘去了,我们肯定会被指去别的娘娘院里,那些娘娘们正愁找不到由头收拾咱们,我们这一过去,不就形同羊如虎口?往后无论我们落入哪位主子手里,都没有我们的活路。我寻思着,倒不如跟了自个儿的主子去,总好过平白受尽委屈。”
烟翠的眼中掉下泪来,悲戚地附和道:“姐姐说的这些话倒是提醒了我,放眼这偌大的宫里,除了我们的主子对底下人心善一些,其他的娘娘们哪一位不如狼似虎?”
鱼佳音赶紧说道:“呸!呸!呸!我可不想死。”并下意识地抱着身子往后挪出几步。
玉茗带泪骂道:“这几年你这小蹄子没少给娘娘添堵,就连今儿替娘娘守丧也不让人省心。你不是攀了高枝么?你还不快去找你的皇帝主子救命去。”
鱼佳音自知理亏,只得闷不作声。
烟翠说:“算了,姐姐还是别同她拌嘴了。佳音,这些年来娘娘也打赏了我一些衣服,我都还没穿过,往后我也用不上了,你就拿去用吧。”
鱼佳音看看玉茗,玉茗冷冷说道:“这下倒真是让你捡了现成的便宜,不止是烟翠那些东西,我的箱子里存的那些银子和一只珠钗,你也尽管拿去。”
鱼佳音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
接下去屋子里又恢复了静寂。那一夜凤歌在熟睡中突然梦见王昭容并从床上滚下来,醒来后她就再也睡不着。
次日出殡,凤歌穿了一袭黑衣,头上只插了一支荆钗,便去向明成祖辞行。
宫门外唢呐高亢,皇室中只有赵王朱高燧送行,送葬队伍正要出发,突然一名小太监跑来,慌慌张张地说:“不好了,原来侍候贵妃娘娘的两名宫女玉茗和烟翠悬梁自尽了。”
又一次死亡摆在眼前,凤歌的脑子变得昏昏沉沉,她的表情变得麻木了,再也无泪可流,只觉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寒冷,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孝幡。
朱高燧觑起眼看着前方,说道:“那两名宫女果然忠心,也不枉贵妃娘娘生前疼她们一场。”又命那小太监立即将此事禀报明成祖,未及片刻,小太监跑回传达明成祖的口谕“将她们也与贵妃娘娘葬在一处吧。”
接着送葬队伍启程。
直到王贵妃下葬完毕,凤歌才发现鱼佳音没有跟随而来,想来她此时一定侍奉在明成祖跟前。
想着从今往后就回复自由身,那简陋的屋子和简陋的起居用具看在凤歌眼里却变成了一种享受。
朱高燧看着直皱眉,对凤歌说:“这屋子岂能住人?不如等会子我回宫以后给你重新搬些家什过来。”
凤歌说:“奴婢这是为贵妃娘娘守陵,又不是找乐子来的?你还是赶紧打消那个念头。”
朱高燧撇了撇嘴,说:“我今儿算明白了,当初二哥为什么死活不肯守陵。”
见凤歌迷惑不解,他又说道:“父皇初登基那几年,二哥因为犯了事被父皇罚去替皇爷爷守陵,二哥闹着不肯,就找了一个算命先生去父皇面前说只有把他留在身边才不会再闯祸。”
凤歌想朱高煦在这一点上倒表现得聪明过人。她想着马思敏随时都会派人来接自己,又害怕被朱高燧撞见,便想尽快打发走他,便说:“殿下,日后奴婢若有缺的短的,自然会向您张口要去。”
朱高燧又连摇几次头,说:“瞧你也乏了,那你歇着吧。”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也不用害怕,这附近还有一队专门护陵的士兵在巡逻,若陵寝有什么异动,那些人很快就会报到宫里。”
凤歌虽然紧张,却相信马思敏一定会有办法带她躲开那些巡逻的士兵,从而离开。
所以当朱高燧前脚离开,她便扶着门枢朝外面张望,果然在陵墓远处看见有一队持着长矛的士兵从那边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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