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千品一直等着,等到西的灯火全部湮灭,等到四处寂静无声,等到……天光大亮。
桌子上的那坛四十年竹叶青被她喝得滴酒不剩,可是她却仍然还清醒着,仍然还冷静着。内厅那里传来凌乱并且巨大的响动,厉千品却只是呆呆地坐着。等声音终于静止,温璧蝉和李瞳双双走了出来。两个人的衣裳都有些凌乱,只看了那两个人一眼,厉千品提脚便走出画舫。
走出画舫她才发现画舫不知什么时候靠了岸,就停在水边,脚尖一点,她顺势飞掠过河岸。
她不是那种什么也不懂的大家闺秀,虽然没有真正经历过,但她却很明白那两个人凌乱的衣角代表着什么。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难过,所以才不想接受。
“厉……”温璧蝉还来不及去追她,已经被李瞳拉住。
“别追过去。别解释。什么也别说。”李瞳的声音有些低沉。“如果你现在追过去,先前你所做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你不想看到她被牵扯进玉玺被盗的案子里,不想看到她死于非命吧?”
温璧蝉讶异的转身,这才发现李瞳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一双重瞳的眸子重叠在一起,没有半点焦聚。
这样的李瞳……很少见。
难道……他其实是喜欢厉千品的?
正因为喜欢,正因为爱了,所以才要伤害她?
“你喜欢她?”他不由自主地问。
“我喜欢的人明明就是温大美人儿,温大美人儿这么问,真令本公子伤心。”李瞳忽然勾起一抹妖魅的笑,伸出一只手朝着他的脸上摸去。他后退了一步,李瞳似是极失望地望了他一眼,转身,只留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船头。
望着李瞳消失的方向,他久久不语。李瞳到底是怎么想的?即使玉玺之事与厉千品无关,他也仍然是可以利用厉千品的,他为什么不利用她,反而赶她走?
明明只要他一句话,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对他有利,他却偏偏什么也不说!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叹了一口气,他走进厅内,刚走进厅内,就看见李瞳,顿时怔了怔。
昨夜厉千品坐着独自喝酒的厅内现在由李瞳坐着,地上摆了一地的酒坛子。显然,李瞳已经喝了不少。
看着李瞳,他突然间觉得也许这个人心里其实也很苦,只是这个人总是在笑着,又从来不肯认真,更从来都不说一句真话,所以才总是让人摸不透,以为他对什么都不在乎。
他随手抓起一个酒坛,递到李瞳的面前。
“要喝酒,我陪你。”
“怎么,温大美人儿终于想通了,肯对本公子投怀送抱了?”李瞳笑了,抱着酒坛碰了一下,抬头猛灌。
温璧蝉苦苦一笑,没有接话。若是酒能解愁,这世上又哪来的愁?愁到深处心肠断,抽刀断水水更流,这杯中之物,也不过讨得一时醉梦,梦醒了,痛的还是痛,苦的还是苦。
***
厉千品刚掠下船头的时候速度很快,但只走了几步便慢了下来,一步三停。她希望李瞳能够追上来,哪怕他只是骗她,只是随口说些好听话,她都愿意相信。可是……直到她一直回到厉家,她也没见着他哪怕半点影子。
回眸自顾,月下影孤独。他终究是没有来。
一转身,她踏进了厉家的大门。
“唉呦,我的大小姐,你可回来了,巡府大人已经等你好半天了。”刚踏进院门,就见二娘急急地走过来,堆着一脸的假笑。
“我现在谁也不想见。”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着卧房走去。她知道她这么做,也许二娘以后会想着各种法子来报复她,可是现在她没有那个心情。她现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李瞳跟温璧蝉在一起缠绵的情形。
明明知道李瞳所爱另有他人,可是她却还是不讨厌他,还是喜欢他。不,那已经不是喜欢了,那是爱。很深很深的爱。就像当年娘爱爹一样,她爱上了李瞳。
当年,她不懂为什么爹都娶了二娘了,娘却仍然不后悔地爱着爹。现在,她懂了。原来爱就是这么回事儿,没有理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爱了便是爱了,等到发觉,为时已晚,付出的真心已经收不回来了。
可是爱上李瞳这样的男人,她到底该怎么办?
一夜无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回忆起与李瞳在一起的种种。
他的无礼、他清澈到近乎冰冷的眼神、他的虚伪、他的任性……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编成一张网,网着她的心。
窗外细微的响动传来,她飞快掠了出去。明知不可能,可是她仍然痴心妄想着:会是李瞳吗?他回来了吗?
只是掠到窗边,她却只看到树枝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哪里有半个人影。
她自嘲地一笑。些许风吹草动,她竟是当成来人,看来她真的是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她关了窗,她坐下,望着床。一天前,他还躺在那张床上,叨着桂花糕喊饿。那个样子,真的是慵懒诱人。
她不知道她刚关上窗,一把绣花纸伞已出现在月光下。伞下,温璧蝉怔怔地望着紧闭的窗出神,随后又朝着一处枝丫交错之处走去。随着他的移动,一抹血红的衣角渐渐落入他眼中。
“她应该不会再出来了。”他说。眼睛却望着李瞳。
李瞳靠在树枝上,勾着嘴角朝着他笑着,笑得温文,笑得凄凉。在李瞳的身边,两个黑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看着李瞳,温璧蝉原本就无表情的脸变得更加地没有表情。李瞳在说谎,他对厉千品,绝不是如他自己说的的那样没有感情。
他……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你这又是何必?既然明知道不可以,一开始就不要去招惹她。而且你明知道她跟我有十年之约。”他不知道他现在是该恨他,还是该同情他。他一向绝情,几时这般在乎一个人过?
他,是真的喜欢厉千品,只不过他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李瞳只看了温璧蝉一眼,起身,一直带着那两个刺客到无人的角落,随手丢在地上。丢下时,顺手解开了那两个刺客的穴道。
“说,是谁指使你们来刺杀厉千品的?”声音不高不低,没有半点威胁,甚至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是金字招牌,只有他李瞳才笑得出来。
“杭州巡抚。”那两个刺客只互相望了一眼,立刻回答。
他们做这一行,对危险特别的敏感,面前这个男人虽然一脸笑容,看似无害,但他们却领略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让他们觉得即使是咬碎牙缝里的毒药,也无法解脱。因为那笑,太干净了,没有恼怒,没有憎恨,甚至连厌恶都没有,仿佛他们是花、是草,只要伸手,就可以折了。
李瞳点了点头,转身,转身的一瞬间,扇子恰巧就在那两个杀手面前恍过,两颗鲜红的球就此滚到了地上。
“你要去哪里?”温璧蝉一直皱着眉,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李瞳要怎么处置这两个人他本无意阻止,但若是牵连到朝廷命官,他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李瞳的身份特殊,若是太不小心,会很危险。
出于一种同病相怜的心态,他不想看到他引火自焚。
李瞳只走了两步,回头望着他笑得更加诡异。
“本公子要去做什么,难道温大美人儿心里没有数么?”
音落,他已掠至半空,等到温璧蝉想追时,已经失去了他的踪影。
温璧蝉铁青着脸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怔怔出神。自从认识李瞳以来,他就一直和李瞳在一起,李瞳要做什么,他自然是猜得出来,正因为猜得出来,所以他才想拦着他。只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没有一次成功拦下他过。
***
杭州巡抚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急急地从床上爬起来,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睁着一双大眼恐惧地注视着前方。
在他的瞳孔里清晰地倒应着一张圆桌,桌前坐着一个红衣的华贵男子,那男子正悠闲地喝着酒,似乎一点都没有发现他已经醒过来。
一杯,接着一杯。时间就在这杯起杯落之间慢慢地逝去。
杭州巡抚原本的恐惧在这一杯接着一杯之间,慢慢地湮灭。他慢慢地挪动脚步,一点点朝着房门移过去。只要能够踏出这扇大门,他起码可以找到十个高手,将这个人解决掉。
当手触在门上的时候,他笑了。他知道这些个江湖人,总喜欢扮高雅,他也不介意他们扮高雅,只有他们扮高雅了,才会给他更多更大的机会。只是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笑开,一抹红艳再次将他打入恐惧的深渊。
门外,红衣的男子负手而立,望着他浅浅地笑着。
他下意识里回头,身后,红衣的男子依然坐在桌边,仍然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仿佛从未动过。
两个人?
他再回头,屋外已经空空如野,哪里还有半个人影。这是他离开去喊人的机会,只是他却觉得他的脚如有千斤重,根本挪不动半分。
“你是人是鬼?”他掩上门,退回到桌边。这个男人若是要动手杀他,即使他跑出百里也没有半点用处,反倒不如镇定下来,静观其变。
李瞳浅笑依旧,缓缓地回头,望了杭州巡抚一眼。
“你说呢?”
那笑,看在杭州巡抚的眼里,觉得特别地诡异。
“阁下是世外高人,不知道找本官有何要事?”杭州巡抚寻了张椅子坐在李瞳的对面。平静下来之后他不逃了,反而拉近了与李瞳的距离,因为他明白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他房里的诡异男子来说,再远的距离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想告诉巡抚大人厉千品是本公子的人,本公子不准你随便出手动她。若是厉千品有事,本公子就杀了你。”狠戾的话,说出来却不带半点戾气,甚至还带着一点点轻松玩笑的语调,仿佛只是在谈天说地。
一句话,勾起了杭州巡抚那已经忘却的记忆。这样的人并不多见,而他恰好就见到过一个。
“你是那天调戏厉千品之后又砸了厉家场子的人?”
李瞳送给杭州巡抚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恭喜,猜对了。”
“你以为凭你一句话,本官便会受到威胁?如果本官不答应你呢?”杭州巡抚沉思了一下,反问。这个人如果要杀他,不用等他醒,直接就可以杀了,既然他没有动手,那自然是不想杀他。
李瞳笑眯眯地将随身戴着的玉佩递到桌前。
“本公子无意叫你去死,不过……本公子要你死,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看着那块玉佩,杭州巡抚的脸一瞬间惨白。
那是皇上亲身佩戴的玉佩,以前早朝的时候,他曾远远地看过几眼。
这个人……来头不小。
只是将皇亲国戚全部在脑中过滤一遍,他仍然没有想起这个人是谁。莫非……
望着李瞳那张漂亮得过份的脸,杭州巡抚微微眯起了眼睛……莫非这个人易了容,让人认不出他来?
这个可能性极高,而且由他说话的语气来看,他与皇上一定有着极秘切的关系。
他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李瞳勾着嘴角笑了。
“本公子是谁你不必知道,但若是厉千品有事,本公子绝不饶你。”笑得妖艳媚魅,有如鬼蝶。一瞬间,杭州巡抚忘记了呼息,他知道这个男人说到做到,不是因为他的话说得决绝,而是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带笑的眼睛里清澈到近乎冰冷,没有一丝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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