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响,天边微微泛白,起了雾气,让什么都看不分明。一个鲜红的人影仿若鬼魅一般坐在万花楼的屋顶,手指上拈着一只白玉酒杯,一动不动,重瞳的眸子重叠在一起,灰蒙蒙的,恍若眼里,也跟着这天地一般泛起了雾气。
忽然,那人勾了勾嘴角,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转瞬,那里已经空空如野,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只有一只白玉的酒杯被放在瓦檐上,静静的,好像它本来就在那里。
微风乍起,酒杯却兀自地立着,仿佛诉说着什么。只是,谁也不曾听见它的诉说。
那人下了屋檐,恰遇悄儿从房里出来,见到他,喊了一声,“公子。”那人不是李瞳,还能是谁?除了他,谁还能这么自在地穿着那么妖艳鲜红的衣裳来去自如?
李瞳望着俏儿愣了愣,浅浅笑了笑。他支俏儿去买珍珠虾,结果他带着厉千品换了房,倒是将俏儿给忘记了。
“俏儿,本公子饿了,你去永兴街给我买那儿的粥。”
俏儿望着他半晌,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公子,那这江南珍鱃楼的珍珠虾……”
“倒了。”
“倒了?”俏儿惊诧地望着李瞳,这虾可要五十两银子一份,都够十户平常人家生活一整年的了,就这么倒掉?
“倒了,本少爷现在突然不想吃虾了,想吃粥了。而且那虾,你买回来不短时间了吧?那就不新鲜了,不新鲜的虾,本少爷可不吃。”李瞳说完,转身沿着长廊往前一直走。俏儿望着他,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今天的郡主,她觉得陌生。
***
厉千品坐起身,冷冷地看着床上的落红一眼,穿上衣服,打开门。
昨夜,是迫不得已。
“厉姑娘,你身上的药物虽然解了,但身体还虚着,奴家煮了碗粥,你趁热吃了吧。”门外,温璧蝉刚好站着,见她打开门,她走进来,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粥递过来。
厉千品脸色一僵,直直地看着温璧蝉。
这个女人昨夜和李瞳在一起。她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碰”!
她伸手打翻温璧蝉手上的碗。表情冰冷。
温璧蝉温柔地一笑,低下身子去拾地上的碎瓷片。厉千品就那样站着,静静地看着。即没有走,也没有动。温璧蝉收拾着,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手指顺势就往碎瓷上用力捏了去,血顺着碎瓷片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厉千品抬眼,顺着温璧蝉的视线望去。床单上撒着点点腥红。她露出讶异的神色,莫非温璧蝉什么都不知道?
温璧蝉忽地丢掉手里的碎瓷片,双手紧紧抓住厉千品的双肩。
“床上那个是落红?”
厉千品脸一红,眼睑也跟着垂了下去:“温姑娘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温璧蝉痴痴地望着她,久久不语,忽然转身,朝屋外飞奔了出去。
***
温璧蝉笔直地冲进一间厢房。厢房里,李瞳正坐在桌边,十来个女子围在他身边,正嘻笑着。见到他进来,一个个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都出去!”温璧蝉皱紧眉头,冷哼了一声。
许是温璧蝉的样子实在是可怕,那些女子不敢多做停留,匆匆走了出去。等那些女子走远,他水袖一甩,门立刻合上。明明去势极急,合上时却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这份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
李瞳依然慵懒地半倚在桌上,一把折扇半开,持在左手上。右手端了一个酒杯放在唇边细细地品味着,对温璧蝉的愠怒视而不见,反倒嘻嘻一笑,问:“温美人儿,要喝一杯吗?”
“你昨夜……糟踏了厉千品?”温璧蝉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的,原本温柔的气质在此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对面的人却似乎连半点在意都没有,只讪讪一笑,道:“唉呀,温大美人儿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叫糟踏啊?想我李瞳风度翩翩,是个女人都想让我抱一抱,我能抱厉千品是她的福气……”
温璧蝉一只手拉着李瞳的衣襟,迫使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另一只手高高扬起……
李瞳勾起嘴角,笑眯眯地看着温璧蝉,一双重瞳的眸子很清辙,清辙得就像是清冷的寒泉,不带一点温度。温璧蝉被他这样看着,扬起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去。一时间,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李瞳忽然诡魅一笑。
“怎么?你心痛了?你后悔了?你不是不想告诉厉千品你就是当年与她约定之人吗?你不是不打算回复男儿身,赴那个十年之约吗?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她的身子是给了谁?”
一瞬,温璧蝉愣住。
十年前,他还不是现在这身打扮,十年前,他还没到穷途末路,偶然的相遇,两小无猜的情份,他一直记得,只是……江山依旧,物似人非。她长成婷婷玉立的大人,而他却已经以女子身份在这红尘打滚多年。这要他如何开得了口说他就是她当年约定之人?
他只是……想保护她而已。
猛然抬头,他怒瞪着李瞳。
“你明明就有清阳给的解毒药,为什么却偏要用那个法子?”
李瞳抬手,勾住温璧蝉的时候,脸慢慢地贴近温璧蝉的脸,用带着妩媚,近乎诱惑一般地语气说:“你心疼了?既然这样你就心疼了,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下江南是来干什么的,却还要跟来?莫非你以为我为挑上厉家,只是偶然?还是……你忘了我是谁了?”
一瞬,温璧蝉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幻,最后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靠着李瞳才活下来的,所以从他遇见李瞳的那天起,他就在全国各地开了万花楼,替李瞳收集着各种各样的情报。告诉李瞳厉家很可疑的人,正是他。
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睁开眼,定定望着李瞳。
“那个案子只是跟厉家有关,却未必跟千品有关。”
“厉千品武功高强,在江湖中小有名气,虽然不是绝世高手、隐世高人,但好歹在武林排行榜上占有一席之地,若是离开厉家,天下哪里她去不得,为什么她却偏偏要留在厉家,既便受辱也不肯离开?”李瞳笑望着温璧蝉,似是等着他回答,又似是不在意他的回答。
“你怀疑她?”温璧蝉惊讶地望着李瞳,他没想过李瞳怀疑的人是厉千品。
“她没有非呆在厉家不可的理由,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正好可以以此为掩饰,暗中做着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李瞳拂开温璧蝉那只虽然仍然抓着他、但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力道的手,理了理衣襟,坐下,浅笑。持扇子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仿佛在看戏一般悠闲自在。
温璧蝉半晌不语,他说不出反驳的话。的确,既然有一身的好武艺,天下哪里去不得,根本不必呆在一个不待见她的家里。
“可是纵然如此,你也不该伤害她。”温璧蝉皱眉,少了些许底气。
“反正她要死,让本公子玩乐一番又有什么关系?”李瞳挑眉浅笑,浑身上下透着凉薄的气息。
温璧蝉一怔,望着李瞳。
“你说什么?”
“她反正要死,陪陪本公子……”
温璧蝉一拳狠狠打在李瞳的脸上。以前他觉得李瞳性子薄凉只是因为想掩饰本性,可是现在他却觉得他真的不了解他,一点也不了解。
他不喜欢现在这样的李瞳。
“在你没有找出证据证明厉千品就是主谋之前,我不许你再伤害她。”水袖微扬,紧闭的门开了又关,发出巨大的声响。
李瞳被温璧蝉的一拳击得坐在地上,头垂着,刘海遮住大半张脸,唯独没有遮住他勾着的唇。那唇艳极,勾得优雅,血顺着唇角流下,说不出的妖魅。半晌,他站起,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屋子,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重瞳的眸子又重叠在一起,深邃得让人迷失。
“公子,你怎么了?”门外,俏儿睡眼迷蒙地走来,见到李瞳嘴角的血迹,立刻惊慌地跑过来。她刚刚买完粥回来,没想到会看到这副景象。
一瞬,李瞳深邃的眼神消失了,他歪着头,朝着俏儿咧着嘴笑。
“俏儿,本公子好可怜啊!刚刚调戏这里的伶倌,居然被打了一巴掌。”
俏儿猛抽一口气,瞪着李瞳,半晌不语。这种理由,郡主居然也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不过惊奇紧惊奇,她的心却是向着他的。
“是谁?我去找万花楼理论去。”
“还是别去了。这万花楼有朝中位高权重的大官替它撑腰。”李瞳愣了一愣,视线飘乎游移,始终没看向俏儿。万花楼背后撑腰的,可不就是他李瞳。
“大官?朝中谁的官能有公子你大?公子你可是……”
“俏儿。”冷冷的声音陡然响起。
俏儿猛然收声,惊慌失措地望着李瞳。她错了!她不该提郡主的身份的。郡主的身份,一直是他心中,最深的伤痕。
她垂下头。
“对不起。”
“你下去吧。”李瞳转身,背对着俏儿,重瞳的眸子又染上浓浓的雾气。
看着李瞳的背影,俏儿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等俏儿走远,李瞳才慢慢走到桌前,端起酒杯,慢慢地喝着。
衣红……如血,衬得那张不笑的脸,越发地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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