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余老太太和余天齐听见杜娇容生了个男孩儿,都高兴得什么似的,长房虽然有余睿这个儿子,到底是个庶出的,如今有了嫡子如何不喜欢?老太太就是头一个眉开眼笑合不拢嘴的,一拨拨的好东西赏到杜娇容屋里不说,自己更加是一天好几回地过去探视。
余天齐自失手打了杜娇容之后,想想她平日里的好处,心里又悔又愧,但碍于脸面却不肯轻易低头,还是老太太压着他进了杜娇容房里,又命他给她道歉,杜娇容经历一番生死心里早就有了盘算,再看这个男人时,虽说不上恨意丛生,却也再提不起半分情谊,勉强对他挤出了个柔婉和顺的微笑,也不过是为了儿子,说出来的话却好比那裹着钢针的棉花垫子,看似无害,一触之下还是能扎着人的。
“老太太言重了,那起刁妇是个什么样的心思,老太太最是知道的,她不过一味得巴结着我们老实巴交的老爷,伺候得他舒舒服服罢了,哪里还管会给老爷惹来多大的麻烦,到时候外头的人议论起来,只会说老爷好色薄情不顾儿子病重倒和小老婆厮混得欢,又有几个知道其实是我们老爷心肠好耳根子软,可怜她年老色衰又有病,才不忍斥责她罢了。”
果然,听了她的话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了,也不顾儿子就在面前,恨恨地冷哼了一声,连余天齐的脸也黑了下来,杜娇容说的没错,淑娴只求重获宠爱,却丝毫不在乎他会被人非议,实在太混账了,早知道她是这么个自私的人,就不该可怜她,亏他还真动了重新抬举她的心思,见鬼。
他这点心思全露在了脸上,杜娇容眼波一转又叹道:“好在大少爷无事,否则岂不是我的罪过?孩子不是我亲生的,因此我才愈加谨慎小心,就怕被人背后议论了去,给我们余家丢人。”
“休胡说,你做得很好,谁敢胡说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余天齐借机握住了杜娇容的手,老太太坐得乏了,便扶着月晴的手走了,留下夫妻两个在屋里坐着说些体己话,淑娴那里悄悄打发了小丫头过来打听老爷晚上在哪里用晚饭,被红玉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拦了下来。
“回去告诉你们姨娘,别白日做梦了,打量我们老爷是傻子不成?通共一个大少爷,她不好生照顾,害得大少爷差点出事不说,还连累了大夫人和三少爷,要我是她呀,早就找个地方好生藏好不叫人想起我来才好呢,偏还敢出来丢人现世!老爷这会子没功夫搭理她罢了,待缓过来,只怕还有得她苦头吃。”
那小丫头被红玉啐得唯唯诺诺地回了头,一五一十地学给淑娴听了,气得淑娴又是一阵摔摔打打,自己思索了一回,到底儿女紧要,如今大夫人也生了儿子,老爷的心只怕更偏着她了,她要是再不捉紧一双儿女,只怕更要叫人踩到头上。忙叫人预备了一些小孩子爱吃的甜点糕饼装了盒子,屁颠颠地朝余睿屋里赶去。
谁知这里热乎乎一盆火似的贴上去,却被人一桶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剔透。
“老太太的吩咐,大少爷才好,须得好生静养,就不许见外人了,姨娘请回吧。”
芝兰笑吟吟地站在门口,面上淡淡的没有一丝不恭敬的样子,一双腿却不肯朝边上挪动半分。
淑娴自被软禁后也学乖了不少,如今刚放出来,自然不敢胡乱生事,更何况这芝兰是老太太跟前第一个得力的大丫鬟,要真闹起来,老太太那里她就讨不得好,她下半年又要放出去了,只怕更不会将她放在眼里,只得忍气陪笑道:“好姑娘,我哪里是什么坏人,我是睿儿的亲娘啊。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姑娘就体谅体谅我这个做娘的心,让我就去看看他吧。我只看他一眼,不吵着他休息便是。”
说着说着就滴下泪来,芝兰只瞅着她不言语,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却见依绫从里头走了出来。
“是谁在外头呢?”
“二姑娘,是我!”
淑娴见女儿出来,自以为来了救兵,忙扬声朝着她挥了挥帕子,却见她眉头一蹙,反倒回过身关严了房门,才移了步子走到她们面前。
“姨娘这是怎么说,弟弟这才好了没几天,身子还弱得很,本来就睡得不踏实,哪里还搁得住姨娘这么大声吵吵,如今家里事多,我劝姨娘一句,好生回去养着吧,别总弄出些事情来叫大家不得安宁。”
一番话说得淑娴满脸通红又气又怒又愧,她哪里能想到一向在她怀里撒娇撒痴的乖乖女儿,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犀利尖锐起来,看她抿着嘴一脸威严的样子,竟活脱脱又是一个大小姐余念锦,当下便忍不住发作起来。
“好,好,好!你才多大,就学着教训起我来了?敢情是这阵子老太太疼你,你就忘记了自己是谁,连亲娘也不要就赶着攀高枝去了?莫不是你也跟你那个大姐姐一样好命,有老太太给你保媒说下了什么达官贵人的好婆家,从此长长远远地飞上枝头了?臭丫头,别忘了你是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别忘了是谁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拔了这么大!端什么小姐架子?别叫我啐你!”
这一番话算是狠狠地扎在了依绫的痛处上,她当下便刷得白了脸,到底是芝兰有眼色,忙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杜娇容半真半假地为她做过几次媒,都被人家或委婉或直白地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她有个不守妇道先JIAN后娶的亲娘,此事虽没人在她面前提起,但实际上阖府皆知,她这个亲娘淑姨娘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她竟然拿着这话来刺她的心,拿着她当年做下的孽来掐她的脖子,好,好一个含辛茹苦地亲娘!
淑娴见依绫怔怔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以为她被她骂醒了,知错了,心下毫不得意,待还要说什么,却见房门再度被打开,余睿赤着脚只穿着件中衣就跑了出来,一把紧紧捏住他姐姐的手,小小的脸上挂满了泪痕,眼神却分外坚定。
“姨娘说过,只要睿儿在学里听先生的话,回来讨老爷喜欢,姨娘就喜欢,睿儿很听话,很用心,可姨娘还是不肯多看睿儿一眼,要不是夫人,睿儿就是病死了,身边就只得几个丫头陪着罢了。求姨娘消停些吧,二姐姐已经被你害惨了,你还想叫睿儿也不得他们待见不成?大姐姐如今还在家中,你若不怕,我们去请了她来评理如何?”
要说淑娴在这个家里最怕谁,除了余老太太,第二个便是念锦。
她瞪着一双大眼睛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们一般。这两个孩子,大的十二岁,小的十一岁,这么小,本该还是伏在她怀里说着贴心话的年纪,竟在同一天,同一刻,手拉着手冷冰冰地对她说出了这么些绝情冷心的话来。
念锦,又是念锦!还有那个姓杜的小狐狸,绝对也跑不了她!
她咬牙切齿地眯着眼睛,这里依绫见弟弟衣服也不批鞋子也不穿,早慌了起来,忙一把将他揽在怀里,拉着他进了屋,芝兰见淑娴还站在那里,也没心思理她,一面叫人去暖姜茶,一面也跟着走了进去,房门砰地一声在淑娴面前合上,念锦扶着菱涓的手立在拐角处,见她跺着脚骂骂咧咧地走了,这才忍不住轻笑出声。
“自作孽,不可活。如今连她亲生的都厌了她,看她以后还能怎么翻腾?”
菱涓鄙夷地看着淑娴的背影狠啐了一口,念锦低头理了理手里的帕子。
“到底是大夫人得下狠心,睿儿平时虽然同她亲近,但到底隔了个肚皮,他亲娘又还在跟前,总归没那么亲密。如今孤注一掷,趁他烧得糊里糊涂的,亲娘在外头鬼混,嫡母却挺着肚子不顾自己的安危守在他床边,他也不小了,你说他心里会没有计较么?这孩子自小便是个固执的,认准了什么便是什么,如今若是心里当真记了我们夫人的情,厌了那一位,只怕那一位那里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转了。”
“谁说不是呢?只是大夫人也忒肯冒险了,她就不怕过了病气去?”
“傻丫头,我悄悄探过铃儿的口风,大夫人小时候是出过痘疹的。”
主仆二人悄声议论了一回方罢,在余家待了三天,既杜娇容无事,念锦便也该回方家了,早上捎了口信回去,只怕方家的车已经到了外头,她便又到杜娇容房里陪了一回,劝了她好些贴心话,见她面容淡定并无不妥,遂也放了心,一时到上房去辞了老太太,却被老太太拉住了。
“听见那个东西如今搭上了方家的老三?你可要仔细些,她不是安份的,既有脸做下这样的事,只怕更厉害的还在后头,万万不可大意。”
念锦知道她指的是樊音或许会勾搭方晏南,想着不如走前再给杜娇容推波助澜一把,便滴泪道:“这事孙女原想着回来求求老太太,如今她闹得实在不像,到底仗着她姨母在余家的势头,将来她要真的做出什么来,孙女也没有办法,还求老太太给孙女拿主意。”
说罢便跪了下来,老太太鼓着腮帮子瞪了她半日,却将这几日对她的疑心去了些,看来这孩子不过是耿直,却不是个有心机的,便使了个眼色给月晴,叫她扶她起来。
“你这个傻孩子,那天我看你拿硬话刺你爹爹,倒还像是有几分主意的样子,原来不过是脸上恶,真真叫人……罢了罢了,你们那个淑姨娘,这个家里是容她不得了,等你小弟弟满了月我来同你爹爹讲,不拘哪个庄子上,打发了她去就罢了。樊丫头要是不本分,你也没什么好慌的,只拿出大奶奶的款来,方家要是有人护着她,我们余家也还没死绝呢!”
念锦闻言伏在地上深深磕头,眼内却掩不住点点笑意。
一时方家果然来人来接,又是一家子女眷送到了二门上方罢,三夫人拉着念锦的手问了一回琪纹,托她好生给她在方家说个婆家也罢,因琪纹能干爽利是个得用的,念锦本就有意在方家的年轻管事里给她说一门亲事,将来仍留在身边伺候,因此便爽快地应了,见身边的菱涓神色有异,不由心下默默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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