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碗清粥,两碟小菜。
离开宋贤楼后,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没有原先那么阔绰。
我知道昨夜善青最后想谈的是有关傅昱。
傅昱此人举足轻重,如善青所言,姑苏傅氏与金人一向交好,甚至有不小的生意往来。他虽不是高官在身,但眼下的局势却比朝中一品大臣更为有用。
我也知道善青想询问我与傅昱的关系,如果可以的话,或许能从金人口中稍微探知些什么关于九爷的消息。
而不愿谈及,是因为我与傅昱哪有交情可言。且不说我之前讹了他五百两黄金,后面又私自偷了他的白马烈风出行,单单是这战事纷起的时期,只恐怕人人自保不及,傅昱一开始就拒绝与我一起出来,想来也是不愿在这乱世惹一身麻烦。
话又说回来,我对傅昱及时赶到救我于九节鞭下的理由很是不信。他明显是一路跟过来,难道是被我良好的演技所蒙蔽了?
昨儿后半夜又下了一阵雨,虽然是五月的天,依然有些凉意。
我抖了抖,裹紧身上的衣服。
着急出门,并没有带多少衣物,此时分外想念起许鸣以及宋贤楼的一切。
想来我低估自己了,身在外还系一颗心在宋贤楼,其实本楼主还是很称职的。
傅昱斟满一杯早茶,笑吟吟地放置我面前:“看楼主郁郁寡欢,可是这些小菜不合胃口?”
我换了一只手撑住下巴:“连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华沐兄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本楼主又岂会不合胃口。”
“既然酒足饭饱,那在下有一事想请问楼主。”
我心中一紧,看向傅昱。
对我突然多出一个师姐,他必是会很疑惑。但要解释出来,不仅要说许鸣和我们的关系,还要牵扯出九爷。
而九爷的身份即便是要我的命来换,也绝不能说的。
我慌忙起身:“啊,突然觉得头有点昏沉沉的,大概是昨晚上淋了雨的缘故,我再去补个回笼觉。”
才走不过两步就被青色的身影挡住,他自然地用手试了试我额间的温度:“恩,是有点烧。不如我送你去看大夫。”
我讪笑两声,不着痕迹地退开,被眼前一道血印晃了眼,上前扣住他的手:“华沐兄,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伤口?”
他一翻手,轻易地就抽了回去,低声道:“记不得了,只是小伤。”
我虽然只看了一眼却不会判断错的,那伤口是鞭伤。想不到在林中他因为救我把自己给伤到,当时只顾着善青的眼睛,竟把他给忘了。
我让傅昱问清楚医馆的所在,再嘱咐店家等会捎一份早膳给善青送去,然后两人才出的客栈。
店家说客栈在这汴京郊地,只需穿过前面的斜坡就能看见城门,当时以为距离挺近的,估摸不出几十步的脚程,待到出了门才知道,穿过斜坡确实能见着东门,但眼界这东西一望确实无际啊。
我脚底无力,走两步便倚着树得片刻休息:“这位大夫性格一定不好,医馆要建得那么僻。”
傅昱回身轻笑:“此地景色怡人,也不冤枉走上一趟。”
此时我和他之间隔了一二三四五颗郁郁葱葱的大树,我早已是气喘吁吁,而他略施轻功毫不费力。
我愤然:“去时一趟回来又是一趟,傅华沐,你当人人都会轻功!”
他却哑然失笑:“你此时才有些像二八年华的姑娘。”轻轻抚了下我的头发,转眼看去,却是一片枯叶。
我不语,自打遇上傅昱,之前从许鸣身上学来的那些老成内敛、修身养性全都忘了,换句话说,本楼主的威仪何在。
傅昱看了看天色:“我们这么走下去怕要让善青姑娘好等。”
我睨了他一眼:“你才知道。”
他点点头,接着淡道:“那要加快脚程。”
我刚想说全身无力四肢不勤,忽然天旋那个地转,我脚下一空,整个人被他带在怀里,好似我也会轻功般,翩然一掠便过了丈外。
轻风拂面,芳草清新。
我一介生意人首次体验到武人的好处。侧脸望了望身边的人,感受腰上的环力,顿时觉得这两天有上顿没下顿、硬逼着瘦下一圈的日子也不是很赖。
店家说村医馆的老大夫医术高明,甚至镇上的医者都常常要过来请教。彼时我和傅昱都并未放在心上,当推门看见小小的医馆里竟真有许多年轻医者安静坐着听老大夫讲医书,我与傅昱双双愕然。
老大夫一袭粗白衣服,在众医者中站起身,虽然脚步不稳却仿佛似仙人,一手执医术,一手捋了捋长须,和蔼道:“可是来问诊的?”
我怔住。
此人我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青年医者渐渐停下讨论声,整个医馆安静下来。
我一时未回过神,老大夫也静静地等在旁侧,神情淡然,丝毫没有在意我直直的视线。
傅昱忽然笑了,对我道:“你还要盯着看到几时?若老先生再减个二三十年的,连我都要误会你了。”
我闻言脸上蓦地一热,不好意思地扭过头。
傅昱请老先生给我们各开了些药,因都不是大伤大病,老大夫很快就给我们配好药方。我以为应当结束的时候,傅昱对我道:“跟大夫说说你师姐的状况。”
我这才想起善青的眼睛来。显然傅昱对善青很是关心,我脑子里蓦地回忆起他俩人相拥在一起的出水芙蓉图。
跟老大夫大致形容了一番,因山中的瘴气其实很多种类,我又记不起那座山名字叫什么,苦思良久,却听傅昱忽道:“小岳山。”
我连忙点头称是,忽略了心中隐隐涌起的一道疑惑。
老大夫捋着长须沉思片刻:“这,怎么可能,纵然再毒的瘴气,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盲了一双眼睛,而且却又没有其他症状。”
我怔道:“那是什么原因?”
老大夫摇头,状似漫不经意地望了望我:“要等见过病者才能做定论。”
心坎发怵,刚才那种熟悉的感觉又蔓延开来。
我总觉得这位老大夫是我一位故人,奈何却怎么也想不出是在何时何地见过。然而答案呼之欲出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心里烦躁,很快就拉着傅昱跟老大夫以及各位医者作别。
因为善青的情况比较特殊,老大夫本人也并不是很有把握,要整理一些医典手札,没有明确地说几时到我们投宿的客栈来,只道是晚一些自会找上门来,要我们先抓些药稳住善青的病情。
我很乐见是这个结果,因为走出那所茅庐后,我紧张的情绪马上就好了大半。大概是那屋里人多,我又隐隐不安地觉得背后总有人在看我。
在想清楚与老大夫是什么时候见过面之前,我甚不想再多看见他。
“你手心冒汗,为什么?”傅昱面上的神情是淡淡的,在两旁的皂角树下,扯住我的袖子,“怎么一见到他就……”
提到老大夫,我手上猛地一缩:“没事,他只是很像我一位故人。”
“哦?是什么故人让楼主那么失礼?”傅昱紧盯着我面上,不愿放过分毫。
我想了一会,耗尽力气依然无果:“不知道。”
说完,以为傅昱还会再说些什么,等了一会抬头,身边的人却已经走开了。我朝那个远去的背影呼道:“华沐兄去哪里?”
“自然是去客栈。”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悠悠然道,“再不回去,你师姐要担心了。”
眼看落下的距离越来越大,我急忙追上去:“傅华沐,你那轻功能不能再施展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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