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寂静无声的夜里，终是月儿皎洁的时候，月光清凉如水，却空负了那句“月圆人团圆”的话，事实证明，我依然是形单影只，孤家寡人，似乎如我以往活过的每一天没有什么区别，我独自一人坐在竹亭之内，拔弄着亭中放着的古琴，任夜风抚乱垂散的黑发，我用弦音循着夜的脚步，轻轻抬头，星如露珠般纯净，却又多么似白冰的眼睛，朦胧而不可及，想念总是防不胜防，失去才会忆起也曾有过的那么一段身影成双的日子，原来……我并未总是孤独，只是当时不知道而以，可现在知道了，又能弥补多少呢？

　　——无关旧人事，却问眼前人，情话不离别，只道月曾圆！

　　“郁离……，他好一点了吗？”

　　我的指并未随着我的话而有所停，仍是漫无目的在琴弦上舞跃着，眼神也未及到移步慢慢走来的念的身上。

　　“郁离公子睡了，医生给他看过伤，说……现在没什么事了！”

　　念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我，把双手托着的那盘茶点放到了桌案上，便退到我的身后，垂首而站了。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自杀呢？”

　　这是我想不通的问题，以我一人之力怕是这一生也想不清楚，不过，念应该明白吧，有些心事不在乎是谁，同是男人，他们怎么也能猜出个一二。

　　“念……不知……”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我能感到身后那双幽深的眼睛闪着复杂的神情，哎，又是一个想让我去猜心事的人，他们真不了解我，要让我猜……，那是会空负了他们一生的，他们到死，我也未必会想出个所以然的。

　　“有什么就说，你心里想什么都说出来，我不会生气，我想知道郁离为什么会自杀，也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我停了手里的琴声，抚琴的那只手整张都落到了琴弦之上，另一只手伸向了身后的念，把他拉到我的面前，让他坐在我的对面，我想和他好好聊一聊。

　　在此之前，我还从未产生过想要和谁仔细聊聊的想法，以前，也和白冰这么面对面的坐过，大多都是他说，我听，我很少会插一句嘴的，此时，我却不想了，我是认真的，认真的想了解一下别人的心事。

　　可惜，别人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念像是老僧入定般的静坐不语，一副忐忑惶恐的样子，单薄的身子不知是夜晚风凉的原因而颤抖，还是不习惯现下的这种与我面对而坐的姿势，除了坐在椅子上的屁股一动不动，其余的地方就是个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坐着的地方临时发生了传感反应，看得我这个郁闷啊。

　　“你怕我怕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又不是牛头马面，即使平时很少笑，即使会让人心内生寒产生怕意，那也不至于会让他怕到这般田地吧，他若是如此怕我，那又何苦跪着求我，跟在我的身边呢？

　　我十分费解！

　　“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是的，我不像木落萧惜命如金、身份贵重，即使自己武功高强也要在身边留上一群的保镖死士以及替死鬼，生与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危险杀机也只是传说里的笑谈，既然没有了意义，我又怎么会在身边留上一个影卫之类的人呢，我留下他，只是想让他陪我说说话，讲一讲这里，谈一谈我不懂的东西，这和我留下郁离的原因绝然的不同。

　　郁离——郁离是我心底深处无法言说的隐痛，他影似着什么，又明明不是，就像看着掌心里的纹路，想着另一只手一样。

　　“啊——，念……，念不是无用之人，念……，主人……，郁离公子是喜欢主人，念……念也喜欢……”

　　他这样说出口的时候，双膝已经软得跪在地上，整个人也匍俯在地上，额头重重的捶击着冰冷的地板，震颤出来的余波像是三级地震一般。

　　而他说的话，怕是不只有三级地震的余威，相对于我来说，就像一个晴天霹雳。

　　喜欢？喜欢我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喜欢我呢？

　　我一直以为郁离跟在我身边，是迫不得以，我这里再怎么不好，也总比妓院里为奴好上许多，他依赖着我，想要从我这里寻一份生存之地，仅仅是生存，却绝不应和感情挂上牵连啊。

　　喜欢，这种情感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高不可及的，仿佛不可能发生的。

　　白冰至死才说了一句“喜欢你！”，而现在，就这么完全意外地从念的嘴里听到，且还是同时来自于两个人的，怎么能让我接受呢！

　　这时，我突然想起郁离曾对我说过的话，他也说过，说念喜欢我，那时，我不信，现在……我仍是迷惑。

　　真的是喜欢，不是怕吗？

　　还有一件事也很主要，那就是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个时空里喜欢谁，因为喜欢，如果只是单方面的，那必是残忍的开始。

　　“主人，念知道念不配，可念真的喜欢主人，从小庙里，就喜欢主人，从来没有人扶过念，像主人那么仔细且……毫无厌恶和惊诧的看念，那时念就想要是可以跟在主人的身边该有多好，念只是想跟在主人的身边，念没有非分之想的，念不敢的！”

　　不敢？什么不敢？不敢喜欢吗？那为什么还要说喜欢呢？我更加的糊涂，可手却在不自不觉中伸了出去，想要把地上一直跪着的念拉起来，可他……他却执拗的躲闪着，泪流满面，像是要不把地跪踏下去，就绝不会有站起的可能似的。

　　“郁离公子可能是觉得主人不喜欢他，所以，他才想要死的，他是伤心了，念能体会得到，郁离公子的心一定是很伤很伤才会做出那种对主人不敬的事的，可……念不会，念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念知道主人永远不会喜欢念，可念是不会自杀的，不会给主人找麻烦的，念只要能看到主人，能跟在主人的身边，念就很知足了，主人，就……就成全念吧，当念是个随身物品带着就行了，念不会打扰到主人的，别……别把念丢掉……”

　　他泣不成声，哽咽地说着，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抓到我的脚脖上，抬起望向我的双眼泪水朦胧，苍白的两片唇抽动着，那般的哀伤，掺着一丝我不解的绝望。

　　只是这种绝望很眼熟，具体记不清楚是在哪里见过了，是在郁离的脸上，或是……白冰的脸上呢？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不会把你丢掉的，只是……别让我……不堪重负！”

　　我的话我不知道念能不能听得懂，却也算是一句不小的承诺了，至少我在这一时空里，有一天算一天，我都不会开口说让他离开的话的，更不可能丢掉他，不管是谁，在我这里，他们都可以去留自如，我没有限制谁的权利，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将会留在这里多久。

　　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年，或许是一个漫长到无法累计的时间。

　　我永生不死，我的永生在我未寻到白冰之前，都将是继续的，可又有谁知道，我需要多久才能找到白冰啊？

　　也许在这里认识的这些人都老死了，我还未寻到，那……又将是另一批的开始，所以，我无法去和这里的任何人谈喜欢，这……太不现实了。

　　“主人——”

　　我的话说完，念的嘴角轻扬，好像有了一丝笑，这人还真是奇怪，刚才还哭得雨打风动，转眼便又……，哎，这里的世界好像比我来的那个世界还要难测啊！

　　“主人，你不去看看郁离公子吗？医生说他伤得很重，命是保住了，可也……，我想他要是见到你，伤一定能恢复得快些，也许就觉不到痛了……”

　　念的话仿佛是个提醒，他一下子让我明白了为什么郁离会那么绝决的咬断自己的手腕……，这一切都错在于我啊！

　　他脱光了衣服，想把他自己给了我，而我却……那么“无情”的拒绝，有谁会相信我并不是无情，只是不懂呢？有谁会相信我此生只能有一次人间欢爱，且必须是留给死去需要再生的白冰啊？

　　即使这样，这也不是理由吧，这也不是我可以置他不顾，连句安慰都没有就离开的理由吧。

　　我是应该去看看他，不只是看，或许……或许还应——

　　抱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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