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这一夜，我无法安眠，打坐运气，一直让气息从身体里反复行走，直到天亮。

　　郁离端着铜盆敲门进来时，我刚好收功，稍作调理后，下了床坐到铜镜前面，整个人任由郁离摆弄起来。

　　“小姐，你看郁离今早给你绾的发式可好？”

　　我身后的人，笑眼弯弯，手里拿着木梳，语气温和地寻问着我。

　　“好！”

　　我一字赞之，算是谢他每早为我的悉心装扮。

　　“小姐喜欢就好！”

　　他笑意盎然的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黯然，随后又快速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他以为我没看见，其实我一切都看在眼里，从他第一次为我梳头开始，他总是会有这样的神色，有一些自哀自怨，掺杂着微微的苦涩。

　　“郁离，你有二十岁了吧？”

　　想一想，我把他从销魂阁里，带出留在我身边也有些时晶了，我却一直未找出时间和合适的机会，与他好好的聊一聊。

　　他虽不说，可我却能感觉得到他时而流露出的惶恐和担忧。

　　第一次见他时，他似是故人的背影，触动我心，明知道他不是，也断然要把他带走。

　　抱他离开销魂阁时，他坚持澄清自己的话语，现在还时而在我的耳边响起。

　　竹阁里，对我献身未遂后的自残，血溅床幔，那副惊心动魄的场面，即使看惯血腥场面，我也觉得那太过凄惨。

　　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异常坚韧的男人，不同于念，不同于沧浪，他本应有他自己的世界，却要在遇到我后，贪恋上我给他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好。

　　“嗯，小姐，奴家今年二十二岁了！”

　　他浅淡的声音响起后，头也慢慢地垂了下去。

　　“为什么骗我说你自己是残花败柳、不洁之身，你明明就是处子身！”

　　他赤身裸体展露在我面前时，我一眼就注意到他左臂上那只小巧玲珑的白鸽纹身。

　　田公子当初给我解释他们朝凤国男子纹身之时，还让我看过他自己的纹身。他是金凤，血统最为金贵的纹身图案，那只展腾的凤，凤目微睁，凤眼明亮，我记忆的很清楚。

　　可这次见到郁离的白鸽时，那鸟眼竟然会是闭合的，这……让我非常疑惑。

　　难道鸟眼的开或睁，这其中也有秘密吗？让人匪夷所思的国度，让人无法理解的男子纹身。

　　有了这处疑惑，我就留了心，再次见到田公子后，便寻了一处无人注意的闲暇空隙里，问了田公了。

　　田公子听了我的问题后，先是抿嘴笑，笑了很久才勉强地说道：“爱小姐，鸟眼未睁就说明男子是处子身啊，哪家公子好福气，竟然让你看了纹身了，你要娶人家的！”

　　原来如此，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答案竟然是这样的，我颇感震惊。

　　处子身？那个整日里说自己是残花败柳、肮脏污秽的人……竟然……还是处子？

　　可是……郁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你莫生气，郁离不是有意欺骗小姐的，从第一眼看到小姐，郁离心里就很清楚，若是小姐知道郁离是处子身，那以小姐的品性，必不会留下郁离，也许还会给郁离找个别的人家，但……若是……郁离不是处子身，小姐……或许还能可怜郁离，幸运些……还能收郁离做小吧，那一夜，郁离只是……只是想赌一赌，小姐，都是郁离不好，郁离不应错打算盘，小姐洁身自好，又启是好色之人，小姐，郁离没有别的想法，郁离就是想留在小姐房里，哪怕是个下人，……也好……，郁离求小姐，别把郁离推给别人，郁离这般年龄又是青楼出来的，即使是处子，又能怎么样，不会有人像小姐这样怜惜郁离的，……呜呜……”

　　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跪在了地上，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泪浸湿了满眼。

　　说心里话，我最见不得男人流眼泪了，在我那一世里，男人泪是金子。初到这里时，看到田公子默默无声地掉眼泪，我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总之是不习惯……，现在，也仍是不习惯。

　　白冰的眼泪，十年间，我仅见过一次，可从这一世里，我几乎要被男人的泪水淹没了。

　　他哽咽倾诉的话语，其中意思我懂，就如他所说，如果当初我知道他是处子身，我绝不会把他留在身边，我一定会把他交给木落萧。

　　“千骑门”所属部门众多，按排一个像郁离这样的男子，只定不成问题，在等他休养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好后，我会托木落萧帮他找个可靠老实的女子，让他风光嫁了，过平常人的平凡生活。

　　可是，他竟然瞒了我真相，并左一句残花败柳，右一句不洁之身，让我下不去狠心，必竟这里的人都把男子的“清白”看在首位，万一碰不到真心怜惜他的人，他又会过回像“销魂阁”里的日子。

　　经过那夜裸身之事后，我即使在后来清楚他是处子身，我也没办法再把他拱手托于他人，哎，谁让我理亏，凭白看了人家的身子呢？

　　只从这一点上，我就觉得郁离绝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柔弱，他只是把他坚韧的性情隐藏的很好，他所生活的时境不与他，若他是个女子，或……他也可以像蓝沧浪那样有一身绝顶功夫戏于江湖，他……可不是简单之人，必能有所作为。

　　——在青楼之地，可以保自己完壁之身，没几分智谋，又启能做得周全！

　　这时，突然想起他给我起的那个“纸老虎”的外号，我就更加确定这一点了，他……他是在和我玩“扮猪吃老虎”啊！

　　“起来吧，别哭了，我是不会送你离开的，除非你主动要求，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留下，你永远都可以留下！”

　　“谢谢，谢谢小姐！谢谢……”

　　他一边抹着眼睛，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米白色的棉布袍裙上，沾了一层淡淡的灰土。

　　“你与那个叫展笛的是什么关系？”

　　销魂阁上，展笛被两位王爷难为，情形紧张，境地尴尬，围观的人那么多，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替展笛解围，只有他，冒着巨大的危险，站了出去……

　　以郁离的性子，这其中一定有些原因吧！

　　“郁离未入销魂阁之前是展笛公子的使唤小厮，进了销魂阁后，因年龄偏大了些，又长的像貌平凡，且展笛公子性子倔强，不大好侍候，可他又是头牌，鸨父不愿意惹他生气，便没让我出门迎客……，仍是在展公子身边做小厮！”

　　原来如此，怪不得展笛对他骄横指责，他也仍是小心护着展笛，毕竟之前就曾生活一起，有过一段主仆情感，而最关键的是若是展笛出了事情，他也就没有了挡护的屏障，会被鸨父推去接客吧！

　　他说的清清淡淡，但这其中绝不会这么简单，这孩子的心眼太多，里面少不了用点小把戏，否则青楼之地，纵使展笛再怎么骄横，鸨父也不可能会养着一个不能接客的闲人的。

　　这时，我也明白了木落萧当时在“销魂阁”对我说的话，“销魂阁”所谓的不许赎身，只不过是像展笛、晴岚这样被官府送进去的犯臣或是犯过重罪的官家子弟，而像郁离这样的陪罪奴仆，他们的买卖是可以由销魂阁作主的，说不上什么终身不可赎身之戒。

　　这个世界真是有趣，不过是同一个青楼里的小倌，仅因出身的不同，却要遭受两种不同的待遇，这律法……真是分的细致！

　　“小姐，你别气郁离，好吗？郁离从来都没过想要骗小姐的，郁离就是想……想在小姐的身边！”

　　他又一次地表明，让我苦笑不以，他都已经成功使了圈套，把我套在其中，我还能说什么呢？何况不算之前说过的话，就只刚才，我不是还对他承诺过了吗？他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难道那样的话，要我一天重复百八十遍，他才能觉得安全吗？

　　“我没生你的气，这样吧，以后若有人问起你和我的关系，你暂时就先回答他们，你是我的管家吧！”

　　昨日，他们三个男人在马车里，月牙儿带来的那个叫蜜儿的男人，指定已经问过他和念，他们是我的哪几房男人了。

　　这很正常。在这个时空里，男人家谈这样的事，也不算什么八卦无聊，倒是人之常情，男人们见面总会聊到的家常。

　　我收了念做徒弟，总也要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身分，免得到时大家都尴尬。

　　“管家？小姐信得过奴家？就不怕奴家愚笨，管不好这个家，给小姐平添麻烦吗？”

　　郁离嘴上这样说，脸上却已经有了破涕为笑的颜色，眼里闪着止不住的惊喜。

　　“信得过，还有，你可不是愚笨之人，你这小心思比狐狸还滑呢！”

　　我这句比喻，绝不是言过其实，以后，事实会证明一切的。

　　“谢谢小姐夸奖，那……奴家以后也叫小姐主子，好吗？”

　　哼，看见了吧，现在就开始在我面前得了便宜还买乖了。

　　正这时，门口传来念的声音，“主子，早饭布好了，泰小姐和蜜儿公子等着你呢！”

　　“嗯，我这就过去！”

　　我同门口的念说完后，转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小狐狸”，说：“我先过去，你把脸洗一洗，换身衣服再过去吧！”

　　“是，主人！”

　　他毕恭毕敬地回答我，可我早已经感觉出来，他的心里在此时远没有了平静，恐怕正偷着乐，抹着蜜呢！

　　到了今天，一切终于遂了他的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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