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晋朝,凭战功受封且手握重兵的国公只有三位:定国公唐晖——这位是皇后的亲弟弟,封地囊括大晋最南方三个富庶的临海省份;云国公靠着有险峻群山环绕以及丰富的矿产,即使兵不足将不精,依旧可以过着土皇帝一般的日子;而秦国公崔逸手握西北四省,因为兵精粮足而在三位国公中底气最足。
书房里,听着温先生报告的崔逸面露满意之色:西北军所有将官以及有封号的校尉都配备了千里镜。也正是靠着千里镜之威,早早发现意图劫掠的敌方部队并确认来袭数量和部署,我方能及时提前做出对应准备,而结果就是几场小规模的接触战无一失手。
听完,崔逸吩咐道:“再去重申一遍,千里镜必须小心保管,紧急之时,立即销毁,绝不可落到那些狼崽子手里。”
温先生应了,又道:“听说二小姐看重的那批矿石运到边界时,被云国公的二小子私自扣下,还放出消息说是山贼劫走了……二小姐听后动了怒,怕是想亲自追讨回来。”
崔逸笑道:“让她去练练手也好。”比起小白花,崔逸更喜欢敢杀人能惹祸的女儿,哪怕他得亲去擦屁股收拾残局。
等温先生退下,崔逸把两个儿子叫到眼前,“琰儿不是要抢回那些石头么?这一趟你俩都去。记着,看好琰儿。若是连自己妹妹都护不住,你俩也不用回来了。”
赶走儿子们,这个爱操心又护短的老爹把一个性情沉稳可靠,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的将军弄了来,耳提面命,“给我看好他们,别让他们胡闹。”
这位将军得了这噩耗一样的任命,回到家愁得差点把胡子都掉光了:照顾三位小祖宗诶,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一家子就没活口了啊!
到了出征的那一天,点了本部两千兵马的“保姆”将军与小祖宗们汇合的时候,惊喜地发觉现实其实也可以挺“丰满”:崔珏、崔珩和崔琰各自带着五百骑兵,无论行军还是调度都十分靠谱,三位小祖宗也都不难相处,乐于虚心听取意见。再加上后面还有崔逸特派的两千亲卫拖后保护——那可是秦国公崔逸的亲卫队,这位将军觉得此行应该万无一失。
心情一放松,“保姆”将军就变得很好说话,简直是有问必答,甚至还介绍了些自己的独门技巧,三兄妹从这位厚道大叔身上偷师实在愉快。
崔琰骑术不错,正常行军赶路也完全吃得消,如今已是冬末又向着南方行进,她的双腿不知因为气温还是活动适度,十分给面子地没疼也没肿。
只是作为西北军身份最贵重的新锐研究员,崔琰不仅行军时被两个哥哥一左一右地保护,四周有亲卫们牢牢包围,连扎营后想随处走走都要有数百卫士随行——她发誓她只是心血来潮想向当地土著问问水土、气候以及特产而已。不过想想前两世自己当皇后时出行比这个排场、动静还大,也就释然了。
转眼到了秦国公与云国公地盘的交界之处,早早放出去的探子已经发回情报,没费什么功夫,就找了“山贼”的驻扎地。
找到个山头,拿出千里镜一瞧:确认对方是云国公手下的正规军无疑。“保姆”将军布置兵力直接包围了营寨所在的小山,包围尚未完全完成,对方还是发现了我方的意图,只是他们既不派兵出来阻止也没进行突围……
崔珩笑着评论道:“看来云国公那二儿子名副其实地……愚蠢啊。”
崔珏也道:“他兴许以为咱们不会拿他怎么样,最多吓吓他而已。”
崔琰没说话,只低着头摆弄着手弩——她自己设计可快速更换箭匣的那种。
崔珩与崔珏对视一眼,“练兵吧。”
配备新版手弩的只有兄妹三人的那一千五百人。入了夜,密集地“暗箭”解决了箭楼上哨兵,有了火力压制,步兵几乎毫无损伤地冲破了营寨的大门……后面的事情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云国公二公子出现时,好歹还身着甲胄,金色的两面护心镜一左一右扣在胸脯上。
在崔琰眼里,云国公二公子身着黄金奶罩率众而出……闪亮地让人无法直视,在二公子的目光下崔琰迅速地低下了头,攥着马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无声狂笑太辛苦了。
大哥崔珏更实在一些,跟人打交道谈条件拉关系这类事情他并不太擅长。而二哥崔珩则笑着与云国公二公子先见礼后交谈,不仅讨回了那些矿石还逼着人家签了张数额不小的欠条……
回程的路上,兵士们纷纷对三兄妹手下亲兵进行了无差别骚扰,看着他们手里可换箭匣的手弩充分表达了喜爱与羡慕之情。
在大帐里,崔珏给心爱的千里镜和新版手弩仔细做着养护,而崔珩则在灯下平静地看着兵书。
崔琰心里叹了一声:大哥是良将,而二哥将来会成长为……儒帅——不仅会领兵会打仗,连玩政治也是把好手。
她轻推了下二哥胳膊,“听说云国公的嫡长子是个明白人,偏偏身体不太好,目前也还没有嫡子。”
二哥微微一笑。
大哥也抬头道:“咱们也可以插一手。”
大晋实行的是标准且严格的嫡长子继承制,除非嫡长子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才会被剥夺继承权,比如忤逆或者谋反等。若是嫡长子早夭且有嫡长孙在,将由这位嫡长孙继承爵位;否则,嫡出其他儿子就都有了平等竞争爵位的机会。不管怎样,嫡子袭爵都不降等。
若是云国公家里乱起来,他们崔家以及南面的唐家,甚至京城金銮殿上高座的那位都乐见其成。
手握兵权的三位国公实在是皇帝的一块心病,皇帝的亲爹——先帝可是标准意义上的昏君,宠信佞臣结果害得北面和西北的国门几乎同时失守,而东面以及南面的国家也打算趁此机会分得一杯羹,秦、定两位国公都是在那时因挺身而出抵抗外侮才迅速崛起并壮大的,唯有西南的云国公始终拥兵自重,如今的口碑也数他家最差。
回了西北,崔珩又替妹妹订购了一批镍矿石,云国公家的管事面带喜色还表示可以给个不错的折扣,价钱谈妥,定下发货时间之后,崔珩拿出云国公家二少爷签下的欠条付账,那管事的表情先白后红,十足有趣。
毕竟秦国公和云国公还没撕破脸,即使是云国公当面,都不好不认账。
资源终于齐备,崔琰便守着熔炉疯狂做起实验。刚开始弄出来的东西很脆,但却耐磨,崔琰拿这些合金去做弩箭的箭头,让兵士们平时训练时使用。后来熔炼出少量兼具韧性与塑性的材料制成弩机,不仅射程更远,射速更快,也大大降低了因材料疲劳而导致手弩报废的可能——只是这最新版手弩的造价有些离谱。
崔琰意气风发地交出了科研成果,书房里再次静默,崔逸摸着那精巧的手弩和连弩沉默良久,才问,“琰儿,你生辰快到了吧。”
崔琰笑嘻嘻地揽着老爹的胳膊,“爹爹打算送什么好东西给我啊?”
崔逸大笑道:“保证你满意。”
两位哥哥也齐声表示:哪怕妹妹你要天上的月亮,哥哥们也会努力去尝试一下。
崔琰眨眨眼睛,“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受用一阵子吧。”
生辰当天,请了西北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到来,大家彼此相熟,崔琰也不必刻意应酬,吃吃喝喝走走聊聊,很是轻松随意。到了下午,客人们便先后告辞,晚饭则是纯粹的家宴,却因为爹娘都在场,兄妹三个加上怀孕的大嫂都不得不正襟危坐。
崔逸先从袖里拿了张银票出来,“这是你娘给你的,想买什么都可以。以后只要是你想要捣鼓什么,用钱直接从官中帐上支取,不必再等我批复。”
崔琰把银票接过来一瞧,居然是整整一万两。亲妈给了钱,老爹给了权……崔琰热血上脑,冲上前抱住亲爹的腰,“谢谢爹。”
崔逸轻拍着女儿后背,还凑在她耳边轻声道:“爹以你为荣。”
一句话惹得崔琰眼眶都红了,记忆里老爹一向刚直严肃,哪有像今天这样的温情时刻。
唐夫人摸了手绢出来,给女儿擦着眼角,“琰儿都瘦了,你捣鼓那些东西弄得废寝忘食,娘听着都心疼……女孩子毕竟身骨弱上一些,得注意保养。”
崔琰探着身子,伸出只胳膊揽住近在咫尺的母亲,声音都有点哽咽,“娘,我听你的。”
大哥和大嫂的礼物是两双手套——取自西北一种比较稀有动物的皮毛,经过反复鞣制,可以做得像人的第二层皮肤一样服帖顺滑。
崔琰戴上一试,果然十分合适。她之前整天实验,虽然不是事事亲力亲为,但也难免烫伤割伤,家里有上好伤药,敷上后愈合得极快,也不曾留疤,但看着手上包裹着白布的妹妹忙碌不止,大哥很是不忍心,回去和妻子商量,便送了这个贴心又贴手的手套。
崔琰给大哥大嫂一人一个拥抱,回到自己座位,二哥在桌下悄悄地握住崔琰的左手,温暖和熟悉的触感,让崔琰鼻子又是一酸——你投入的感情越多,回报也就越大。
散席,把妹妹送回卧房,二哥崔珩才拿出他的礼物。
崔琰把朴素的木匣子打开,里面是几本看似平凡无奇的书册,偏偏封面上写着遒劲有力的四个字:青石笔谈。
崔琰大喜过望:《青石笔谈》在大晋的地位等同于天朝的《梦溪笔谈》,是一本无所不包的百科类全书。她当年看的是石印本,图片总有点微妙的变形,而二哥送给她的竟是作者亲手书写绘图的原版。
崔琰猛地起身,踮起脚尖勾住二哥的脖子,在他左脸右脸各亲了一下,由衷道:“我最喜欢二哥啦!”
崔珩星眸闪烁,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拼命地往妹妹轻吻过的地方汇聚,心里却觉得自己为了这几本书花了快两年时间,无比耐心地软硬兼施……实在是太值得了。
发觉二哥居然在发呆,崔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激动之下做了什么。自从二哥有了通房,兄妹俩只抱不亲很久了,今天……哎,反正亲的只是脸,还是破罐破摔吧。崔琰十分认命地挽着亲哥的胳膊,问起二哥弄到这套极品原版的过程。
说了会儿话,崔琰又把娘亲给的银票拿了出来,得意道:“二哥,咱俩也有吃喝玩乐专项基金了。”
二哥失笑,指尖轻点妹妹的额头,“你这小脑瓜里究竟想的都是什么……一会儿让人惊为天人,一会儿又觉得哭笑不得。”
这天,兄妹俩聊到很晚,直到崔琰睡熟,崔珩看了妹妹良久,才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他的神情不带一丝情欲,纯净得几近虔诚,他在心中道:二哥偏偏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第二天,崔琰开始着手整理礼单,只有乔季桓的礼物惹得她会心一笑:他送了她一个天平,还附有纯金砝码——在大晋,这东西绝对是外藩进贡而来,相当罕见。
这也是经历了苦痛的上一世,崔琰对乔季桓并无愤恨的原因:乔季桓对她动了真情,上辈子她每回过生日乔季桓送的东西都很她合心意。即使成为帝王,替她选礼物时也十分用心从不曾敷衍,而且他们夫妻不到二十年的朝夕相处,总归是情义多过了利用。
没过几天,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四皇子乔季桓接到圣旨,命他回京述职。崔珩与崔琰兄妹特地置办了酒席,送别四皇子。
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的乔季桓略作收拾便直接进宫面圣。
皇帝先问过公事,后又关切问起儿子在西北遇袭始末,乔季桓只说那随行的副将不熟悉西北气候,兼之自己运气不好才吃了点苦头。
皇帝听说,便没再问话,闲谈几句,才令儿子告退。
乔季桓休息了几天,便递了帖子拜见国师——按照乔氏祖训的要求,所有的皇室成员都要跟国师定期会面,根据地位不同,会面的间隔也有区别。
此时九爷的书房里,已经改名为玉烟的玉衍正站在窗边煮茶。玉烟微低着头,余光却时刻不离正坐在躺椅中闭目养神的九爷。
脚步声响起,紫衣人站在门外恭敬道:“九爷,四皇子递了帖子来,您看……”
九爷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里带有那种长久不说话而造成的暗哑,“传。”
乔季桓进得书房,一拜到底,“九叔。”
九爷姿势未变,目光落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
乔季桓依言落了座,玉烟奉茶上前,四皇子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旋即松开:这女子竟跟崔琰有六七分像。
玉烟察觉四皇子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屈膝恭顺一笑,行了礼便无声地退下了。
九爷自始至终没正眼看过玉烟一眼。他本想只找个替身留在眼前,以慰相思之苦。坦白说,玉烟比崔琰更美,但崔琰的气质和举止却根本无法复制——无论是顺从的笑还是讨好的笑,也不管这样表情的玉烟有多盈盈动人,单只因为这些神情从未出现在崔琰的脸上,九爷就不会在意玉烟,哪怕是一丁点儿。
九爷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他指尖轻点太阳穴,合上眼幽幽道:“我果然还是不适合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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