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目光移向依旧跪在地上的蝶夫人,眼中似古井无波。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视线底下的蝶夫人并不见一丝惧怕,反而好像浑身充满了一种视死如归。嗬,真可笑,她竟觉得,这样的蝶夫人似乎跟自己的桀骜十分相像。
“你,知错吗?”虞冉白瓷一样的手指轻轻挑起蝶夫人的下巴,她尖俏的下巴宛如一把薄刃。若不是这一抹的凌厉,她倒还不会显得那样刻薄,不像虞冉,虽然长得瘦弱,却有着一张温婉的脸,天生的华贵雍容,不可复制。
蝶夫人凉笑:“我既然已经落到了你手上,便没想过有什么好下场。只是我真心寒,殿下竟会为了一个阉人降罪于我,嗬嗬。虞冉,你别得意,你迟早也会步我的后尘!等哪一天他厌了倦了,他也会将你随手丢给他的新欢,让她给你不下于我百倍的难堪!哈哈哈哈哈……”
“心寒?”虞冉松开她,直身望向渐渐暗下来的天际,喃喃地说道,“你又可知,我不心寒?你现在觉得心寒,可日后,总还会有比今日之事更加让你心寒的事情发生,你总是料不到自己的底线在哪儿,何时无须再忍……”声音渐渐默了下来,她身上的紫红披风被晚风拂动,像是沉入水底的一尾紫鱼。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蝶夫人冷哼。
“慈悲?”虞冉仿佛被惊醒一般,拧身继续望向蝶夫人,“不,我从不慈悲。你们都听好了,夫人蝶氏恃宠而骄,胆敢冲撞宫中内官,由今日起于我房内受戒,从头学学这梁王府的规矩!春晓,你随翠微回去取来蝶夫人日常要用的东西,什么时候蝶夫人循规蹈矩了,翠微你就什么时候来接她回采蝶轩吧。”
蝶夫人狠狠咬了咬牙。
原本若没有高公公这桩事,蝶夫人方能继续享受她飞扬跋扈的日子。可她单单惹恼了外人,即便虞冉本身不想对她如何,迫于外在压力,也不得不有些作为了。
“这蝶氏,空有一副美貌,却太不懂尊卑有序的道理。即便她现在年轻,跳几支舞尚能博殿下一笑,他日人老珠黄,这府里早晚是没有她立足之地的。”歪在床上的秋浓叹息道。晚饭后,虞冉来探望她,春晓就趁机将今日蝶夫人惹恼高公公的事情说了一番。秋浓本来就生得不错,一张鹅蛋俏脸上眉眼如画,尽管已经有了些年纪,但多年浸淫内宅风雨更让她多了几分成熟的内蕴。不像春晓,一看就是毛毛躁躁的小丫头,说话也不瞻前顾后。
虞冉挽着袖子剥橘子,小小的屋内溢满了一股清香。春晓要帮她,还反被打了手。听了秋浓这番感慨,虞冉打趣道:“你何时这样伤春悲秋了?”
秋浓忙道:“躺了有两日,什么事都做不了,可不就只剩伤春悲秋可以做了吗?”
“秋浓姑姑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是今日小姐早就放了话,说不定殿下真的会在这几日将你许人。到时候,你还能这样替那个蝶夫人担忧吗?”春晓笑道。
秋浓脸色一变,惶恐地看着虞冉。
虞冉剥下一瓣橘子塞进她嘴里:“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在我这儿,没人能、逼你做什么。”
秋浓方缓了缓,可是想到虞冉自己在梁王府也是身不由己,说不定哪日真的把拓跋玉息惹急了,主仆几人都没有好下场。便不由得问:“小姐,你跟殿下……”
“如何?”虞冉问得坦荡。
就是这样坦荡,反而让秋浓觉得几分亏心。她摇摇头:“没什么……奴婢是说,小姐真的要把蝶夫人安排在身边吗?”
“蝶氏太不知收敛,我往日姑息,她却将我当成了泥菩萨。如今,也是她自己闯祸,我若不罚,焉能服众?”虞冉淡道,若非必要,她又何苦把蝶夫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秋浓点点头:“也是,小姐思虑周全。”
以蝶夫人今日之错,足可以拘禁冷苑一世不得出来。较之这个处罚,虞冉的决断还算是轻的了。她要让拓跋玉息知道,她就是有意放过蝶夫人,为自己树立一个不大不小的威胁。然而她也深知,与其在她这里听候差遣,蝶氏是宁愿老死冷苑的。所以,她更要做下这个决定,让蝶氏好好看清楚,在这个梁王府,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中馈之主。
“相比蝶氏而言,叶氏才是个深不可测之人。”虞冉喃喃地说道,放下橘子在旁的瓷盆中净手。
“叶氏?”秋浓诧异,自己被杖打之前并未听说过此人。
春晓道:“姑姑忘了?是先太子妃的庶妹,老爷说过的。”
“哦,是她?”秋浓回想起来,“她怎么了?”
春晓道:“府里那些人的态度姑姑是知道的,可是就这个叶夫人顶奇怪,竟为了小姐顶撞蝶夫人。今日小姐留她吃茶,有意留心她的一举一动,可是你猜怎么着?她竟也在留意着小姐的一举一动。旁人都说她胆小如鼠,是个十分软弱可欺的人,却没想到,还存着这样的胆色。”
虞冉眯起眼笑着:“就你话多,岂不让秋浓病中还添心事。”
“小姐真是没道理,明明是你先说的。”春晓咕哝道。
这话顿时把秋浓逗笑了,方才的愁容也扫了过半。但仍担忧地握住虞冉的手:“既然如此,此人就要万万小心了。她屈居蝶夫人手下已久,说不定……真有什么企图……”
虞冉笑了笑:“凭她揣了什么心思,若只是为了拓跋玉息,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求个太平的。”
秋浓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她最担忧的事莫过于此。一介妇人,若无夫君的宠爱与眷顾,岂不在府中无法立足了吗?而她的小姐,却偏偏不屑于拓跋玉息的真情。
说起这个人,虞冉的目光缓缓地定在了窗外。夜雾已起,窗外看上去漆黑一片,宛如水底最深的地方。那里的一片冰凉好像能钻进皮肤,寸寸啃噬着她的平静。
拓跋玉息眼下是在回府的路上,还是仍在宫中?亦或者,他已经回来了呢?今此一事,虞冉深知自己要在这个府里安然地待上一辈子,就无法避免与拓跋玉息有关联。她本想本分做好这个梁王妃,绝不争宠邀欢让拓跋玉息得逞,可如今,这样的决定竟让她有了些动摇。假如,有那么一天他真的倦了累了乏了厌了,她这个梁王妃的身份,便只能沦为可笑。
妾若如云霄楼阁,夫便是层层基座。如果基座坍塌,纵然是再过巍峨的楼宇,也会倾塌于片刻之间。
许是窗外的冷风灌入,虞冉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春晓赶紧给她围上披风,扶她起身道:“小姐,咱们回吧?秋浓姑姑也该歇了。”
灯影黄烛之中,虞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点过头后方才发觉,自己竟然披着这件紫红披风整整一下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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