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时，太傅府张灯结彩喜庆她出阁。如今她回来，却是经幡滔天，白锦素裹。

　　府里的下人们麻衣戴孝，跪在过膝的门槛前，泣不成声。

　　“、贱妾拜见王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跪在最前的是虞太傅的一房小妾孟太姨娘。自太傅夫人去世之后，就一直由孟太姨娘主持中馈，府里一切井井有条，是难得的贤妇。下人们跟着她一起拜下来，口中喃喃呼着“娘娘千岁千千岁。”

　　“孟太姨娘……”虞冉托住孟太姨娘跪到一半的身子，眼圈发红，“辛苦你了。”

　　孟太姨娘扭开头去啜泣，这几日眼泪落得像是下雨，在她脸上留下了两折淡淡的痕迹。她年过半百，以前因为保养得宜总显得年轻十几岁，而这几日，却生生将她蹉跎成了真正的老妇。

　　她难过地嘴中嘤嘤着，话都说得含糊不清。虞冉便将她往里头携，说道：“咱们进去慢慢说。”

　　太傅一职虽然闲置已久，但虞翁毕竟是朝廷命官，事情出在宫中，总让人诚惶诚恐的。事发之后许多日，皇上那边都没有传出什么话，这几日的早朝也更不会堂而皇之地提及此事。直到昨日，皇上才命人将虞太傅的遗体送回来。府里早就着手准备了，所以正打算超度几日，便入殓下葬。

　　在入殓之前，虞冉来看虞太傅最后一眼。

　　“殿下没有一起过来吗？”孟太姨娘擦干眼泪，在堂屋里坐下。

　　有人奉上茶来，虞冉并无心去喝它：“皇上召去了宫里，便不得空了。”她隐晦地说道。

　　孟太姨娘一听，又开始落泪：“老爷聪明一世怎就糊涂了这一时，哪里不是个去处，怎么偏偏就选择了那里。娘娘，皇上可没少怪罪你们夫妻吧？”

　　虞冉当然摇头：“太姨娘说的什么话，我已痛失亲人，皇上怎还会忍心责怪。只是……祖父那日离家，就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吗？”

　　“没有预兆。”孟太姨娘立刻收了眼泪，无比肯定地说道，“就同往常一样，我给他换了官服就出门去了。”

　　是啊，他存心要死，怎么还会留出破绽。再则，他的一生忠诚都是献给先太子及拓跋云清的，所以他甘愿舍家，舍业，舍去她这个亲孙女儿。这样一个人，说他无情他偏偏有情得很，说他有情却又这样无情。

　　她以前从不觉得祖父自小不教她女红女戒有什么不妥，如今看来，教授她四书五经朝中学问宫中心机，才是大大的不妥。

　　若她不懂那些，或许也可以像孟太姨娘这样哭一哭鼻子就行了。

　　这几日直到虞太傅下葬，她都会住在太傅府。秋浓准备了一些简单的细软，与她一起沿着旧时的记忆，回到她姑娘时的闺阁。

　　“秋浓，你有没有觉得孟太姨娘哪里不对劲？”虞冉换下了一席素衣，穿上孝服，在镜中蹙眉。

　　秋浓为她扎好一头秀发，点头道：“孟太姨娘人平日聪明，莫不是这几日伤心过了头，才会没头没脑地问娘娘这个事情。”

　　她说的，便是孟太姨娘刚才在堂屋问的皇上有否怪罪那句。祖父在值房自尽，已经大大触怒了龙颜，这种话旁人是万万不敢问的。

　　“我也正觉得。”虞冉喃喃道。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祖父做这事之前，是告诉了她的？所以她这才紧张梁王府有无受到牵连？”

　　秋浓愣了一下，被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吓到了，道：“这……怕是不能够吧？也许，孟太姨娘刚才只是一时口快，才问出口的。”

　　虞冉心里摇头，已经笃定了这个判断。她曾听祖父说起过，孟氏是张启家的远方亲戚，她还亲耳听到过张启唤孟氏姑奶奶。难道她方才这话，是想打听点什么？

　　如此说来，皇上与拓跋玉息已对张御史等人摆出了戒心，就此事而言有什么决定，他们并不知晓。这同时也说明——来自于三方的纠葛已渐渐浮出水面。他们彼此都打算有行动了……

　　虞太傅的遗体在太傅府停灵了七天，七天之后方是钦天监择算的破土下葬的日子。墓址是在太傅夫人去世之时就挑选好的，就在百翠山。

　　百翠山就在皇陵附近，因其地势佳，风水好，又借了龙气，故而一直很得京中达官贵人的喜欢，作为族墓的上上之选。

　　山腰下有一山寺，名曰来生寺，取其灵魂轮回有死有生之意。原本是京中人捐的一座寺庙，用来守陵的。到后来，更供人清明踏青去歇脚喝茶。

　　下葬后，虞冉与孟太姨娘等一行循古制要在来生寺吃斋抄经七日，以为先祖积些阴德。于是下了山后便只携了秋浓等几个仆妇，就到了来生寺。

　　寺中早有人提前安排好了，小沙弥带着一干人来之后院隐蔽的禅房，那里就是专供女眷使用的。

　　夜晚，百翠山的风比在山下更为阴冷。月眉似画，淡淡一笔，便泻了满地银霜。

　　孟太姨娘安顿好虞冉之后才放心离开，秋浓泡来寺里自己种的山茶，让虞冉消食：“娘娘方才吃了这么多，快把这个喝了。”

　　虞冉笑了笑，接过茶拉开板凳坐下，道：“寺中的斋饭好吃，我就忍不住多吃了点。不过这都是好消化的东西，你不必这么谨慎。”

　　“你从来都是易积食的，我可不敢疏忽。万一回去得了病，殿下会把奴婢的脸给瞪穿的。”秋浓道，好不容易见虞冉有了笑容，自然会说些轻松一些的话题。

　　虞冉已经小半月没有见拓跋玉息了。这小半月，与其说是为祖父守灵，倒不如说是避世。诚如孟太姨娘所问的，皇上究竟会不会因此事向拓跋玉息发难，谁都猜不到。她想，这也是取决于拓跋玉息是如何处理此事的吧？她不想成为他的后顾之忧，或者说是别人用来要挟他的一颗棋子。

　　城中，不知是什么情况。

　　喝了茶，她很快就睡着了。秋浓在脚踏上铺好棉被也准备入睡，刚吹了灯，忽然寺里的僧人都出了房间，亮起嗓子道：“有毛贼！有毛贼……快，往那边逃了……”说罢窗户外便隐约有火光闪过。

　　虞冉一下被惊醒，拥被坐起：“怎么回事？”

　　“奴婢去瞧瞧。”秋浓重新点上灯，本想拿着出去照明，一想虞冉这儿就没灯了，便只好摸黑走了出去。

　　“你小心点。”虞冉叮嘱道。

　　秋浓猫着腰出了房门，离开禅房没多远，突然从暗处伸出只手来，一下将她拉了进去。

　　“啊！唔……”她来不及叫出声，就让对方捂住了口鼻。

　　“别叫，是我。”熟悉的声音像是山泉一样渗入石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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