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无毒和尚破了戒,万念俱灰,由着阮娘将他拖进了柴房,红绳一吊,缠成了人茧倒悬着,要生不得,要死不得,垂目伤悲,奄奄一息。齐三公子早吩咐由着阮娘处置和尚,阮娘手下不打算留情,先要饿和尚几日,和尚举目来,柴房里只有风干悬挂的肉脯伺候,是阮娘有心要看这和尚把持得住还是不住?
忙活完此事,阮娘领着陶五柳前往浮图塔旁的禅房,查验孟景兰所中之毒,陶五柳仔细查过,心下有了数,回到禅房,告予宁晓蝶道:“这女尸是中乌头草毒而死,而这乌头草于此处山林生长得十分繁茂,再下山去就稀疏了。”
言下之意,凶手竟有极大的可能是天宁寺中人,但除此之外再无头绪,而天宁寺僧侣、香客经年往来,更何况睽隔了十年之久,人海茫茫的,哪个才是罪魁?
这边宁晓蝶头疼得很,那边齐三公子却领着谢阿弱往天宁寺水泉院游赏春光去了。日光明丽,参差花影,微风吹拂,轻重花香,这水泉院在乱石中修了亭榭雨廊,园外有一株三生树,原是数百年前一棵槐木,枯死后又生了一株楝木,待楝木寿极,又生出一株柏木来,看那参天大树外生了两圈枯树桩,三生树之名倒不像是假托的,是而瞧起来别有韵味。
绕过三生树去,进了水泉院月洞门,过一座小桥,即是满园盛放的梨花树,树下放生潭里红鲤游动,春色看似无主,常有熏风戏弄,鱼儿闲觅处,正是零落的梨花,深深香白拂衣来,拨人心弦的美。
齐、谢二人坐在一处小榭内,共看此春光,世上莫有比这更快活之事。随侍的青衣小侍捧来一张古琴,鹿角灰胎、通体黑漆,纹络似流水断出剑锋,池内纳音左上有黑红漆书道“陶陶兀兀”,谢阿弱瞧了,只奇道:“怎么好好的一张琴取了这么个怪名字?”
公子调弦、抚琴,笑道:“这琴原先的主人是个狂人,终于开襟饮酒,常说‘任他上是天,下是地,他只要陶陶兀兀大醉于青冥白昼间’。今日春光正好,蝶飞蜂扰于花香间,不正是痴醉得陶陶兀兀?”
谢阿弱听着一笑,他偏爱的东西,总是与众不同,道:“这琴原来这般应景。”
两人悠闲,宁晓蝶拂着梨花枝寻过来,在亭榭下道:“同做蝴蝶,翩跹梨花的陶陶兀兀,为何我却忙得愁苦不堪?”
谢阿弱听了,居高临下揶揄道:“看来宁兄查案没头绪了?”
宁晓蝶道:“算是有,也算是没有,还要借你冷泉剑一用。”
“有就是有,无就是无,宁公子怎么打起机锋来?”谢阿弱道。
“陶五柳查了那孟景兰所中之毒是乌头草,这乌头草偏长在天宁寺山林里头,我猜这凶手就是天宁寺中人,是而我说查案有些头绪;可天宁寺人头不少,是哪个还没有分较,是而我又说没头绪。”宁晓蝶举头看这梨花林子里,春光有蝴蝶作伴,齐三公子也和谢阿弱眷属相依,他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虽说这好心忒没好报!
谢阿弱笑道:“那为何又要借我冷泉剑一用?”
“京城曲之通已死,只留下他徒儿乐绛居住曲府,我想托乐绛画幅曲之通相貌来,怕他不肯,你与乐绛也算是有些恩情,冷泉剑作个信物,倚仗你薄面,请他卖个人情总是肯的罢?”宁晓蝶道。
谢阿弱闻言,思忖道:“你要曲之通画像作什么?莫非你是要找人假扮……。”
此时齐三公子拂了琴面上的梨花,略一拨弦,一声清流般的琴音掩过谢阿弱的言语,他淡淡道:“言到此处即可,恐隔墙有耳。”
谢阿弱会意,对宁晓蝶道:“既如此,你去我房中取了冷泉剑,但不知你要派谁去京师?”
宁晓蝶道:“我看魏冉方从京师回来,熟门熟路,就请他走这趟了,快则三四日,慢则六七日就能回来。”
谢阿弱点点头,御龙门之事已了结,魏冉去京师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看他留在天宁寺闷闷不乐,出门去散散心也好。宁晓蝶就去张罗这件事去了。
此后几日,天宁寺各佛殿忙于法事唱经,光阴易过,这日已是第四天,佛诞会已至尾声,寺中香客陆续下山,却说无毒和尚被关在柴房,日日忍饥耐渴,阮娘时不时去瞧他,看他垂目装死,笑道:“和尚倒真是硬脊梁!不过做和尚有什么好处?不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还不能享受男女之乐!——听闻你竟偷看得公子与阿弱的床上风光,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可否透露一二?”
魏园中人大多没正经,和尚敛神,浑不搭理,阮娘笑道:“和尚也别装清高了,我早看穿你了,我问你,这柴房三十七块腊肉怎么少了一块,只剩三十六块?还有这酒缸子,昨日我往缸里刻了一道横线,今日怎么浅了几厘?”
无毒和尚一听,登时脸色涨红,道:“昨夜里老鼠来过,我被你吊得严实,也没法替你赶老鼠,眼看它们搬走了腊肉、偷喝了酒,阿弥陀佛!”
“我只听过老鼠偷灯油,怎么还偷喝酒哩?”阮娘笑嘻嘻望着无毒和尚,绕着他转了一圈,又道:“和尚,我问你,你们少林寺是不是有一门隔空取物的功夫?不然你被我吊着,怎么还够得着腊肉和老酒呢?”
无毒忙不迭撇清道:“施主莫要胡说,小僧自幼戒酒戒荤,善哉善哉,佛祖莫怪!”
阮娘打量了半晌,没有蛛丝马迹,她忽然一出手,用力掰开和尚的嘴!仔细查验,失望道:“和尚吃得倒干净,牙缝里一丝肉都没有!”说着她又凑近了无毒几分,鼻尖儿几乎要碰到和尚的唇儿,轻轻嗅了嗅。但看阮娘生得也是明眸雪肤,和尚登时心跳如擂鼓,忍不住咽了咽喉咙,阮娘忽而意味深长一笑,一巴掌响亮地拍在和尚光头上,道:“和尚你可被老娘捉住了!瞧你嘴里的酒味,还没消呢!”
被戳穿的无毒和尚恨不得死过去!阮娘却调侃道:“小和尚春心动,念经也无用,要怪只怪你痴人说梦,竟要我魏园中人立地成佛!这下可好了,小和尚破了戒,我这就往少林寺飞鸽传书,那些老和尚准被气得暴跳如雷,连小和尚也要无家可归喽!”
无毒听了这话,简直是被逼到穷巷的饿狗,狗急还跳墙,小和尚猛地挣开了红绳,一腾身就要闯出柴房!阮娘看无毒是气疯了,怕他有个好歹,袖底连忙出手,一根红绳缠住了无毒的腰,猛地一拖,和尚脸色涨得红转紫,求饶道:“女施主就放过小僧罢,让小僧找个干净地方自裁了事!小僧再也没颜面活在这世上了!”
阮娘听了,嘿嘿笑道:“佛祖有好生之德,小和尚怎么想不开?竟要了断自个儿性命呢?”
无毒走火入魔,心神早已是一盘散沙,当下只求解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阮娘叹口气道:“公子怎么扔了这么个烫手山芋给我!小和尚比大姑娘还三贞九烈,真真难伺候!”
说着阮娘又出手两根红绳,飞绑在和尚左右腿,猛地一扯,直将无毒拖回了柴房中!可怜阮娘心善,怕他轻生,自此日夜坐在柴房门口石墩儿看管了,也当真是苦差事一桩。
日暮时,魏冉快马加鞭,已从京师带着曲之通的画像赶回了天宁寺中,正展开与宁晓蝶观看,又将乐绛所说的曲之通身长、体宽,形容了个大概。却说江湖易容术虽有变幻的妙手,但也须因材施法,此时魏园出门的众人中,竟没个与曲之通相合的!若贸贸然要去假扮,恐怕引蛇出洞一招不见效,先要打草惊蛇哩!
待宁晓蝶想了半晌,忽见着边角上,柴房门口倚着木墙合眼假眠的阮娘,再看看里头吊着的无毒,忽而道:“我看那小和尚身量正好!”
宁晓蝶、魏冉手展着那画像,走近了柴房,探头往里仔细瞧了瞧无毒,脸庞儿竟也与曲之通有几分相合。
二人忙将阮娘拉到一旁,宁晓蝶悄悄儿向她道:“阮娘,你可有法子治住这无毒?”
阮娘不晓得是何缘故?此时,魏冉已在她耳边要将无毒假扮曲之通、试探天宁寺僧众的计谋说了大概,阮娘听了愁眉苦脸道:“那小和尚整日寻死觅活,怎堪重用?”
魏冉笑道:“阮娘你也是要脸庞儿有脸庞儿,要身段有身段,难道不能对那小和尚使个美人计?”
阮娘一听瞪眼道:“呸!要使美人计也要看是谁?若是公子我自然巴不得!换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和尚,老娘怎么下手?”
宁晓蝶听了笑道:“你也看管了这和尚好几日,难道没个把柄在手?此番支使他假扮曲之通,若是试出真凶,那不是一件大功劳?到时求公子放了他也行得通!况且这和尚自诩正道,常想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不想还那冤死的孟景兰一个公道?你晓之以利,动之以情,不信这和尚不从!”
阮娘听了这二人劝诱,道:“老娘就试一试!不过这和尚倔得很,事不成,可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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