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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齐三公子的细雨伞下,谢阿弱再不济,也晓得拒绝魏冉这个祸胎,但未等她开口,齐晏已缓缓对魏冉道:“你想住燕子坞就去罢。”

  魏冉一听,难以置信,先是一愣,尔后诞皮一笑,笑得比偷着灯油的老鼠还得意,却不料齐晏又添了一句,道:“阿弱搬到我兰若阁来罢?”

  棋差一着!魏冉的脸色登时变青了,他早晓得齐三公子不是什么好人!最可恨是谢阿弱脸上露出难以自主的红晕,挨挨蹭蹭不肯散去的颜色,齐晏的嘴角则是新鲜的喜悦,当着魏冉的面,腐败的霸占油然而生。这两人的关系,此刻与前刻,连质地也变了味道,逐渐地扩散,骗不了任何人。魏冉气极了,是他撮合了他俩住在一起,名正言顺,天长地久,再也插足不了。

  齐晏握着谢阿弱的柔荑,眼角轻轻上扬,光彩暗敛,六辔在握,一尘不惊,这斜密的细雨在纸伞一方天外,缠绵悱恻,他只用一把伞就够了,足以将无关紧要的人全都摒绝在外,他低着头在谢阿弱耳畔软语,道:“前事不记,只道日后。”

  那般温柔荡漾在珠箔细雨中,一种含蓄的威胁,谢阿弱扬脸看他一眼,眉目清朗,她心底清明,但对他没有火气,淡然承受了,而旁观的魏冉却以为情人私语,他更添无限酸楚,眼巴巴望着齐晏撑伞与谢阿弱牵手而去,两人的背影像一幅画,哪怕衬托的是残枝枯叶,一片狼藉,也掩不住他俩携手并肩时渲染泼泄的色彩,比油纸伞上的风景还艳丽。

  兰若阁,一箱又一箱堆积的卷宗被抬进东阁,齐晏忙着览阅案情,照杀手们的值守录,书写命书。委派杀手最要紧是权衡轻重,以卒攻帅、覆没折损的事,从来不是公子的棋路,他喜爱拿捏微妙的胜负,如同从井里舀一瓢水,不多不少,刚好盛满一壶即可。

  此时书案前,谢阿弱坐在从前一直坐的那把黑漆交椅,一面懒散翻着经文,一面等那无毒和尚,她偶尔抬头看一眼公子,他低头专注,心无旁骛,自然格外隽逸动人。似是不经意察觉谢阿弱在望他,公子嘴角浅浅笑起。她凝望他的笑意,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绚烂,哪怕满天交辉的星光,湖水相映的璀璨,都不如这一刻心上喜悦,毫无保留地浪掷挥霍,真是情到浓时!

  却听得门吱呀推开的声响,青衣小侍已领了无毒和尚进来,无毒满身狼狈,衣冠不整,形容憔悴,不成体统。尤其他身上的僧袍已有好几处被烧破,染上焦臭味,甚是难闻。这与谢阿弱在浮梁城码头别过的无毒和尚截然不同。

  话说昨日雾阵外,无毒被公子派来的小侍领进魏园,最后顺其自然地领到了一处机关地牢,等他回过神来,那冰冷的铁栅门已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身后落下,他哀哉一声大叫,却见那铁栏外的小侍,皮笑肉不笑道:“高僧佛法无边,这地牢尽头有位背信弃义之人,若高僧渡得此人,我家主人自会放你出来。”

  无毒和尚这才晓得是魏园主人故意设局试炼他,他只得静心持定,握着佛珠迈进幽暗安静的地牢,那铁条小窗筛漏的日光映在地上,像一阶一阶的经文纸,任他迈步走过,唱念禅佛要义。

  他不是没有尽过力,只是那位施主迷途甚深,贪恋权势,一心一意要扳倒这魏园主人,自命天下第一,满口污言秽语,连这和尚也不忍卒听,只好端坐一旁昼夜讲经,从尘世庸人、颠倒梦想,说到忉利天宫、涅槃至乐……

  无毒和尚诚心说法,口舌无歇,那凤无臣却不为所动,冷笑不已,不知何时端起一炉炭灰,径到无毒和尚身后,将灰朝他头上扣了下去,转瞬的事无毒万不曾料到,他不由一怔,顿时呆若木鸡,细腻的白灰撒入眼睛鼻孔,晕头转向!无毒登时站起身来,两手拨舞将滚炭的灰扫去,可全身都是,如何都掸不尽!那凤无臣却愈发狂态不止,放声大笑道:“和尚,这就是我的涅槃至乐,多谢你成全呀!哈哈哈!”

  无毒和尚皱起眉心,却没有发作,大致拂净了尘埃,便静坐在角落,静思己过,尘世果然不如他所思所想的那般简单,并非他有心澄清一池水就能将浮尘滤过,原是他愈加费心晃荡,那池水就愈加混浊不堪!

  夜时,齐三公子已派人将和尚请出地牢,那凤无臣跟着也想扑出牢狱,却被小侍们用力拖行,强拽回原来的幽暗深处,不久传来鞭笞惨叫,如同被沉回孽海苦沼的怨魂一般。

  无毒和尚则被请进了一处客舍,这客舍精简得连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都没有,空荡荡的地面倒是擦得一尘不染,领路的青衣小侍不久捧过红漆剔红匣来,端然递到他面前。

  无毒接过匣子,打开一瞧,原是一本《地藏经》梵文册页,纸质发黄,墨色苦淡。他才看一眼就晓得是罕见稀有的前朝孤本,和尚喜出望外,端坐冷石地板,听了一夜的风雨,亦揣摩了一夜此经,咬文嚼字,两眼放光。直到清早,又用了些粥菜,是山间难得的美味酱菜,连白粥都清香极了。如是肉身与精神的款待,饿了不知几日几夜的和尚整个人已无比餍足,他想用心报答,青衣小侍亦很给他机会,笑道:“即刻,我便领高僧去见我家主人并谢姑娘,劳烦高僧给谢姑娘教授梵文,讲解经义。”

  无毒和尚没想到这般快就能见着魏园主人,真是我佛慈悲!至于谢姑娘又是哪位?他诚心发问,青衣小侍道:“我们魏园除了公子,就是谢姑娘了,她是不能得罪的人,和尚小心些,有你的好处。”

  无毒和尚想着自己一心从善,哪里会得罪人?尤其得罪一个姑娘,阿弥陀佛,他一介出家人,还没有那个能耐。可惜呀,和尚不晓得他早就得罪了谢姑娘,岂止得罪了她,和尚在船上大放厥词,说要渡化魏园几百号大奸大恶之徒时,早就将整个园子的杀手都一网打尽了!

  细雨霏霏,一无所知的和尚穿着露出脚趾的麻鞋,亦步亦趋,跟着青衣小侍走到了兰若阁,阁中一股熟悉香气,与供佛檀香何等相近,却又微妙不同,但无毒和尚很是受用,猛嗅几口,心情愈发光明,只觉得这魏园主人也不是那般不近禅佛哩!

  正当他低着头嗅闻兰若阁内的白檀香气,静听着耳边青衣小侍开口禀报,无毒和尚方才抬起头,一定晴,望见端坐在书案旁拈笔行字的齐三公子。

  恍若晴天霹雳!无毒再看书案下首,斜身倚坐的谢姑娘,明眸轻笑,打量着他像打量一出好戏,神情顽劣极了。无毒顿时大窘起来,脸色通红,仿佛背地里说了什么人是非,却被正主撞见一般!

  他吱吱唔唔,半天只有一笑解百窘,道:“原来是二位呀,真是雨点落香头,真巧呀!”

  齐三公子并未停笔,淡然抬眼,道:“是挺巧。”

  满满揶揄,不给人台阶下,正是公子的本性,无毒和尚强作镇静,没话儿找话道:“十年修得同船渡,原来小僧与魏园如此有缘,不可不说是佛祖早就定下的因缘际会!”

  齐三公子此时已缓缓搁笔,淡然反问道:“敢问佛祖可曾与高僧说过,以佛门弟子的肉身,深入虎穴会是什么下场?”

  公子气势,不怒自威,目空一切,无毒和尚又怎会是他的对手,才头一仗就输得彻底哩!谢阿弱忍俊不禁,枕腮笑道:“佛说有好生之德,像无毒师傅这样自投罗网的,自轻性命的,佛祖就不必挂怀了罢?”

  无毒和尚见这两人一搭一唱,比妖魔鬼怪还厉害,他不由喃喃道:“难怪师傅说尘世遍生恐怖,今儿遇着这两个阿修罗,真是要吃人一般心惊肉跳哩!”

  岂料这阿修罗还知书达理起来!但见那齐三公子起身,向他趋近,和尚有些张惶,像是三公子每一步都夹着刀尖,踩刺在他心上哩!无毒强忍着没退缩,却见公子停了步,缓缓抬手握着谢姑娘的手,已是收了戾气,春风含笑道:“有劳高僧教授梵文,拜师之礼,不可儿戏。”

  谢阿弱倒是很识相,笑吟吟的,敛衽福身,无毒和尚受她这么一下礼数,如芒在背,齐三公子打量着无毒,似乎瞧清他的局促,兴致愈高,又道:“既是拜师,自该奉上束脩,我此处有藏经三百余本,朝代各不相同,无毒师傅挑着喜爱的尽可拿去,不必客套。”

  无毒和尚愈发迷惑不解了,这魏园端的与外界所传大不相同,但看这两人,皆是绮年玉貌,温文尔雅,依他俩的相貌雕塑佛像,绝不见凡俗,万般想不到他俩是手染血污、刀剑夺命的魔头,真是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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